欧阳辰猛地抬起头，惊愕地看向师父近在咫尺的脸。他以为会迎来疾风骤雨般的训斥，劈头盖脸的责骂，甚至已经做好了承受更严厉惩罚的准备。却没想到，等来的竟是这样一个轻飘飘的问题。
然后呢？
欧阳辰的眼神发虚：再次逃离这个充满失败气息的舞蹈室？回到原点？让两年前那个在舞蹈室醉酒，浑浑噩噩地被闫邵安抱回去，然后招来一顿好打的噩梦重演？让苏加扬…让那些曾经或明或暗嘲笑过他的人再次看到自己的懦弱与失败？一次又一次辜负师父对自己的期望？亲手打碎自己渴望了六年的梦想？
然后呢？躲到哪里去？做什么？当一个永远跳不好舞的、不敢直视自己“不完美”的懦夫？
少年不得不承认，他又想逃了。
少年重新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承认，自己确实很差。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砂纸堵住，又干又痛，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六年，说短也不短，因为足够少年学出一身本事，基训、技术技巧、身韵，已经掌握得足以支撑他去到心目中的学校，向往的剧院舞台。六年，说长也不长，但可以让一个少年从知道自己有一点天赋，到过于自信自己很有天赋，再到承认自己“没有”天赋。
闫邵安的目光沉沉地落在他脸上，仿佛能穿透他所有的伪装和歇斯底里的挣扎，直视到他灵魂深处刚刚经历的风暴。他看到了少年眼中的疲惫、惊愕、茫然和逐渐弥漫开来的、更深的恐惧。
“动作不得要领屡次失败，导致没有按时完成任务”闫邵安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跟欧阳辰讨论今晚的月色：“就又开始否定自己，想要撕毁道具、自暴自弃了？”
“我不觉得你是会单纯因为心情不好而想要撕毁道具的人。”
“欧阳辰，告诉我，你撕的到底是什么？只是扇子？”
偌大的舞蹈室里只能听见空调不合时宜的轰鸣。
“还记得两年前我狠罚你那天，你问我｀要是今天这十板打完，我还是跳不好’我是怎么回答你的吗？”
一句句话如无形的大手牵引着欧阳辰，迫使他抬头。
对上闫邵安不容躲闪的目光，少年有些心虚地挪开视线：“您说｀那就再打十板’，打到我的火核愿意重新烧起来。”
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的，听起来又有些委屈：“师父……是要罚我吗？”
“本来没想的”闫邵安有些挑逗地笑，但又立马回归严肃：“可我再不出手，某个小孩就要沉浸在自己的炼狱里，用他失控的｀火核’把自己烧熟，等着我来裹布了。”
闫邵安狠狠地戳了一下少年的脑门：“你的魂，快被你自己那点拧巴的‘怕’和｀傲’给淹死了。你想涅槃，便需挫骨扬灰。你这骨头，看来还得再挫一挫！”
再一眨眼，欧阳辰惊愕地看着闫邵安不知从哪摸出竹板，横在他的面前。他还没有做好承受疼痛的准备。
很久没有体会过它的滋味了，少年看着它泛起的光泽，眼皮一跳一跳的，仿佛那冰冷坚硬的触感已经隔着空气烙在了身后某个隐秘的部位，唤起遥远而清晰的记忆。
闫邵安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顶灯下拉出一道长长的、沉默的影子。
欧阳辰如提线木偶地站起来，内心挣扎了一下，他能听出来师父刚才那句“把自己烧熟，等着我来裹布”是逗自己的玩笑话。少年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掠过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然。
他微微俯身，双手紧紧抓住冰凉的把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白色的练功服被汗水浸透，紧贴在绷紧的背脊上，勾勒出少年单薄却挺直的肩胛线条。又白又长的双腿站得笔直。
闫邵安眼神复杂地看着少年发着颤，但仍带着一丝独有的不屈和坚韧的背影：孩子大了，而且就十下，还是不让他褪裤了。
……（见彩蛋）
板声在空旷的舞蹈室里久久回荡。
欧阳辰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汗水浸透了练功服，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着，身后的痛楚如同烙印般清晰。但他依旧死死撑着把杆，姿态没有丝毫改变。
闫邵安丢开竹板，那冰冷的器物落在地胶上，发出“嗒”的一声。
高大的身影逐渐挡住了部分落在少年身上的灯光。男人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宽厚、带着薄茧的手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稳稳地按在了少年剧烈起伏的肩膀上。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