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皇朝,刚下跨洋大船。
花大钱叫了个出租车,人没上车,被出租车撞了。
曹真穿着一身灰色西装,无力的泡在雨里。
他在雨里躺了一夜,天快要亮了。
几十年前皇朝船队出海寻宝,意外到达一片新的土地,那片土地上有一个不逊于皇朝的泱泱大国,名唤秋国。
那里有不少皇朝没有的实用技术。在皇朝的推动下,开始每年从皇亲贵胄,官宦后代中挑选一批幼子前往游学,曹真就是游学贵子中的一人。
他学成归国,所乘的船在途中遭遇了大的风浪,夜深才靠岸,他归家心切,用一块银子叫了一辆车。本意是叫一辆马车,老板却像献宝似的让困得睁不开眼的儿子开出一辆汽车,要用那车送他。
结果,人没有接上车,开出来就把他撞了。他们畏罪逃逸,把曹真丢到了隐蔽的草垛里。
曹真目不聚焦的看着落雨的夜空,明朗深邃的眼睛映出墨色的,空旷无人的雨夜。恐怕他要在雨里躺到天明了。
忽然,视野一角出现了一只浅墨勾勒的野鹤。野鹤昂首长鸣,突兀出现在再无墨色的油纸伞上,纸伞缓缓转过一小段弧度,一滴雨被甩落在执伞者的白衣上,洇湿了不仔细看看不见的一小块。
执伞者弯腰看着他。夜色中,曹真看不清他的脸,视野中模糊的白衣闪着微光,更极了神仙。
“雨不知何时会停,我带你治伤,你愿意跟我走吗?”
曹真没想到天没亮就被人发现,漫漫长夜,雨街清冷无行人,他愿意跟他走。
“神仙哥哥,那就劳烦你了。”
他鬼使神差的叫出这个称呼。
“我不是神仙。”
“你还能是什么?”
将错就错,曹真迷迷糊糊,上下眼皮在闭合的边缘挣扎。他强打精神,有些涣散的目光锁着他,想要在晃动的天地中,看清一袭白衣的神明。
“我是人,我叫齐温。走吧,我扶你起来。”
齐温将伞递到他手里,从右边扶起他,曹真不肯靠到他身上,凭着一条腿的支撑站着,摇摇欲坠,连带着手里的伞摇摇晃晃,淋了两人一身雨。
“我这身衣服回去就要换了,尽管靠上来。”
曹真便由着无力的身体靠到他身上,随他一起走出巷子。巷口停着一辆马车,齐温扶曹真上了车。
车夫开口:“公子,我们去哪?”
“去最近的医馆。”
马车四周挂着深绿色流苏帘,车顶也由绿绸缎盖住,落脚的地方铺着黑色毛毯,座位上放了软垫,装潢很华丽。还有一个小桌,上面有一个琉璃罩罩住灯架,灯油烧得很旺。
曹真脸上的雨水汇成几道滴进软垫和毛毯里,雨水渐干,便能看出他的额头上始终蒙着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二人分坐在小桌两边,灯火下,齐温的皮肤和样貌清晰起来,年轻鲜活的血肉外,盖着一层细腻的皮肤,白中透红,除了玉,再想不到一件东西能拿来比喻它的质感。
他的脸型流畅,五官俊美。长眉若柳,眼若桃花。垂首翻阅着一本毛边纸订成的书,灯火在他的眼中跳跃。
他的眼瞳被上眼皮遮住一小半,像一个被云遮住的深潭,水面平静,却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些情绪不指向具体的事物,是构成他的,恒久不变的一部分。
齐温看书看得入迷,曹真独坐一路,手里捧着齐温一上车就放到他手里的暖炉,精神头好了些。
路上他想遍了全城的贵公子,没有一个姓齐。
到医馆门口时雨停了。齐温先一步迈下车厢,玉手兜起车帘,把它挂到了车厢外的木钉上。帘子四周的流苏抚过他夹竹桃染过似的指节,在干净的空气中轻晃。
“下来吧。”
曹真扶着车厢,勉强依靠左腿站起来。车厢并不高,想要不碰到车顶只能半弯着腰,这样矮小的环境里,靠单脚挪动十分艰难。
齐温注意到这一点,一脚踏回车厢,弯腰托起曹真的手臂,方便他借力。
曹真倚着齐温单脚蹦上医馆前的石阶,蹦到第三阶时踩空了半只脚掌,险些带着齐温掉回第二阶。
二人踩着石阶摇摇欲坠,车夫急忙上前,从二人身后将他们扶稳。
车夫松了口气,“公子,您扶不住,怎么不叫我帮忙呢?”
齐温没有回应他,抬手拍门,车夫立马将胳膊挡在门板上拦他。
“您可别砸坏了手,我来。”
曹真觉得这下人有些多事。心生疑惑,他离家几年,京中公子竟已这般娇贵了?
齐温一言不发,停下了拍门的动作。他对齐温身份的猜测偏移到另一个方向,截断自己的胡思乱想
车夫叫门的声音比齐温拍出的大太多了,很快,一个身着素衣的老大夫开门将他们迎了进去。
进门左手边有一个屏风,大夫把他们领进去。里面放着一张老旧的木床,床边有一张小桌和两个木凳。
齐温吩咐车夫去车里取来软垫,掀下木床上的被褥,用软垫铺上,扶着曹真躺了上去。
软垫很干燥,不是他方才弄湿的那块,躺上去后,能闻到樟木的气味,应该是放在车中,以备不时之需的。曹真身上还是很湿,刚一躺下就弄湿了软垫,但内里干燥的棉芯吸水性很好,垫套不会湿哒哒的黏上身体。
大夫为曹真敷了药,上了夹板固定,道:“骨头裂了,需要休养,往后两个月都不能下地,还淋雨受了风寒,好在没有大碍。我给你开副药,天亮后再扎几针。”
“他不能再穿这身湿衣服了。施完针,就回家吧。”
天色蒙蒙亮,老大夫眼睛不太好使,不能在昏暗中施针,他离开了。
“谢谢你带我来看大夫,要不是你发现了我,我恐怕还在雨里躺着。”
曹真躺在小木床上,齐温坐在一边,微弱的灯火在老旧的灯架上跳动。
“举手之劳而已,不必感谢。”
“还没有告诉你我的姓名,我叫曹真。你的两条垫子都被我弄湿了,我们定个地方,两个月后相见,我赔你两条新的。”
“你不用赔给我,今日之后,我们两不相识,当你给我的谢礼。
“为什么?”
“……”
“你与我是救命之恩,我不可能罔顾道义,忘了救命恩人。”
齐温不语,周围的空气一时有些凝滞。
“你放心,我不是坏人。”
“真要遵守道义,就答应我。若你非要用财物偿还我,那我后悔救你。”
医馆中的灯火太昏暗了,齐温端坐在桌边,神情晦暗不清。
“我不只是想偿还你,是想寻个和你结识的机会。”
曹真期待着他的回应,他特别欣赏他。齐温平静的搭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施恩不乱他的心绪,他不因为救人带来的高尚而无所适从,始终是一潭清澈的深水。
这人言行举止恰如其分,体贴入微。周身的气场却始终疏冷,曹真被这份疏冷警告着不敢靠近,越是不敢靠近,越想触碰平静水面下翻搅纠缠的水。
“不必。”
没给曹真多说话的机会,齐温走到屏风之外,曹真看不见他了。
快要进入深秋,稍微有些冷,曹真穿着湿衣服晾在床上,觉得脑袋晕晕乎乎。抬手摸自己的额头,有些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