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期与太子订婚那一日,正值秋收。
收到消息时,华期正受命修坻河坝,消息来的不早,距离婚期只余七个时辰,幸而工程已接近尾声,华期同当地官员交接了大半,又留了两位信得过的刑部官员,牵了来时所带的马匹,连夜上了路。
一路加急奔程,华期还是到的有些晚。
但皇帝显然不会让这场订婚宴推迟,华期入城下马,城门即刻有宫侍而出,请了她上蹬马车,车轮滚滚而起,一柱香后到达皇城。
华期一路漠然,只余上下车时,方开口说了两句话,是对着来接她的宫侍,道句:“谢过。”
半个时辰忙忙落落,终于抵达吉时前,素裘换新裳,华期的双脚踏入了含光殿。
帝后高坐明堂,储君一身红衣风姿绰约,单手执红绸,殿门徐徐而开,得见她来到,李承乾便牵着红绸的那头缓缓走向她,将红绸的另一头递给了她。
满堂肃穆,百官侧过身垂首俯拜,等着储君与储妃走向高台。
华期目视红绸,微不可察叹了口气。
这出浮生罗,究竟要唱到什么时候?
他们是在范闲回到京都的前半年订完了婚。
天家办喜事,虽然只是订婚,不及真正的大婚,但也风光至极,又恰好逢端午,百姓家中也都备了许多欢庆之物,因而全家都开始拾掇,一股头尽然全布置了出去。到了晚上,红灯笼高高挂,自家做的粽子用绳子串了,挂到高跷的枝头,即是寓意高中,亦是表达幸运祈福的一种念头。
华期与太子结束了晚宴,彼此相携出宫,这也算是一种默许,天上那位的默许。
二人出了宫门,走走停停,最后共同停在了西街的街口处。
这里没有什么行人来往,大约白日人多,夜间瞧着不吉利,看多了繁华盛景,故而此时难免看起来有些萧索。
太子一笑道:“你没见过他,他是位很奇特的人。”
华期微笑道:“听说过,回京之前。”
夜色尚浅,风添些微凉。深秋的风儿凉薄而快意,吹拂了脑后鹅黄发带开,太子侧过头,低眸对身旁的华期笑道:“东街有甜粽子卖,你爱吃,我们走吧。”
华期与储君相携而离。
夜儿遮掩着发带的颜色,撩在木牌之上,盖着范闲二字。
启始之由,而始终如一,无菩提。
上天示意,原止于此。
但,当有人以凡人之身引下雷霆,换得一人重生归来,这劫,这命,当何改?
无上佛中,万千庙内,也曾有一人,拖着一身病骨支离,噬臂歃血,想要拉一个人,自阿鼻地狱,拉回万古烟火。
神佛降下神罚,他悉数接受,只为那一年马上的女子巧笑峨眉。
那是故人。
十年清修,三十年疯魔祸世,终得死前所愿,有了下一世。
大雪杨杨,庆庙阁楼中,华服锦衣的毓秀女孩半趴着,双手捧着一抹橙色外皮的古书细细研读,书皮遮着面貌,看不清楚。
范闲回头,在风雪纷扬里,有些模糊眼睛,一滴滚泪蜿蜒滴下,在风雪里一瞬被淹没,看不清楚。
“古言轮转,婆娑不及。”
“仰山雪,弑君刀。”
华期抬眼,隔着栏杆与手中古籍,望见了楼下雪中,初识京都的儋州少年。
只这一眼,只那一眼。
多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