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冬天,没有风、没有雪的夜晚,凌冽刺骨的冰冻感让笼罩在霓虹灯下的行人无声的加快脚步。
凌晨一点,刹那间,划破这未眠之夜的,120的鸣笛声,叫嚣着新生命的诞生和悲痛的现实。
“啊啊啊啊啊!”惨烈的嘶吼声遮盖了车内冰冷的仪器声。
“破膜了!准备接产!”
一张偌大的垫巾唰啦一下铺在产妇身下。
戴着白色手套的手紧紧按住躯体下方。
“不行,宫缩太强。”
“啊啊啊啊啊啊!”
大大的肚皮下,女子撕心裂肺的声音开始沙哑。医生紧紧按住躯体的手指开始麻木酸痛,眼睛一刻不离的观察孩子有没有出来。终于,一抹带血色的毛发出现了,所有人的心放下一半。头、面颊,随着小小躯体的娩出,医生的瞳孔一瞬间缩小,聚焦在孩子的脖颈。
“脐带绕颈两周!”
悬着的石头刚发下一半,瞬间又被提到心尖上。医生的额头上渗出一层细薄的汗珠,手稳稳的用剪刀迅速剪断,小心翼翼地取下脖颈的脐带。
“吸氧。”
没有婴儿的啼哭,没有激动的心,只有医生操作中紧皱的眉头和女子痛苦的嚷嚷声,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厥。
喧嚣的夜晚,忽闪忽闪的灯,炫彩交替间是否也参杂着生死,车内透亮的白炽灯令人恍惚,每个人的大脑都被紧张感淹没、麻痹。正常的都市、正常的冬夜、正常的急救路途,一切都在正常中运行,直到医生拿起胎心监护仪,这根正常的“线”被找到断端。
“还、还有胎心……”一位医生看着屏幕中实时变动的数值,声音细弱游丝。
“你说什么?”紧紧照看孩子吸氧的医生抿着嘴,像是没听清方才的话,转过头,眼睛撇向对方伸出去的手,以及……贴在肚皮上的超声探头。
怎么可能?
这是医生脑子里冒出的第一想法。还没等他回过头重新确认手中的孩子,另一个想法便迅速占据了头脑,一个非常危险的,猜测。
“是双胎!双胎!!”他破口大骂,终于没了先前的平静,满脸流露着慌张。
此时女子在竭力嘶吼后几近晕厥,张开的下肢如果不是支架撑着,仿佛下一秒就会无力的摊下去。
一个小小的失误,在急诊中,带来的都是致命的打击。好在胎心率还在正常范围,医生们迅速抢救还在肚里的第二个孩子。
终于最后一个孩子出来了,医生连忙拍了拍孩子的臀和背,啼哭声一下如打开阀门的水管,从口中涌出。
太好了。医生们松了口气。就像在呼应出来的兄弟姐妹一样,躺在软垫上的第一个孩子小手微微张了张,氧气面罩下传来细弱的哭声。
“氧饱和上去了。”
“太不可思议了……”医生感叹着生命之神奇,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双生子感应吧。
两个生命乐谱在此交织、缠绕,音符与音符间的碰撞,终究会奏出怎样的人生篇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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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蒙蒙的天,大气里是汽车尾气的味道,充斥在一如既往的城市喧嚣中。而与此隔绝的大概也就只有医院的单人间了,普通的四人间因为家属和婴儿的存在,变得颇为热闹。大家欢声笑语的一会儿逗逗孩子,一会儿慰问产妇,协调的画面在一女子眼中却像针刺一样,扎着她,不论何时都另她不适、嫉妒,甚至厌恶。
“穆女士,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护士推着车过来。
“……”
“你看,宝宝多可爱啊,而且还是双胞胎呢。”
哪怕是关切的声音,在女子听来都是如此刺耳。阴天白色的亮光从窗外透在病号服和输液管上,她没有回答护士的问题,静静望着滴瓶中一点一滴落下的液体,毫无生机。良久,才开口,
“一个失明的孩子会有人要吗?”平静如流水般不带波澜。
周围人识趣的降低声音。
“医生说了,这不是失明,只是眼部因为缺氧有些受损,视力会下降,可能以后没有同龄的孩子看东西看得清楚。不要想得这么严重,你看这两个孩子不都活得好好的吗?”护士逗弄着婴儿床上的两个小可爱,温柔地说明着。
“但我养不起两个,养不起啊……送出去又有谁会要呢……”女子手捂脸,带着哭腔。
“她们中就有一个不应该出来,你说她为什么要出来呢?!”
护士的心中一阵苦涩,她静静的、耐心的听着眼前女子的哭诉,小心翼翼地抚了抚她的背。
“实在不行的话,这几天我帮你在福利院申请一下,你看怎样。”
“会有人要吗?”女子终于抬起头,语气里满是不确定和忧愁。
“这么可爱的孩子怎么会没人要呢。试一试。”
在安抚好女子后,护士正准备离开房间。
谁知女子突然一声大吼,紧接着发疯似的身体左右乱晃。暴躁间,头发散了,管子脱了,桌上的水杯打了,伴随着婴儿凄惨的哭声。
“哭!你哭啊!你凭什么哭!也不看看谁把你生下来的!”
女子不稳地下床,顺势朝孩子挥去。护士立马冲过来制止,给女子打了一针后才安定下来。
孩子被破碎的水杯溅出的玻璃划伤,哇哇痛哭。稚嫩的右脸,一道长沟壑从眼尾到耳缘,令人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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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普照在福利院彩色的砖瓦上,柔和的光之粒子在空中飘荡,仿佛上天对孩子们的爱全倾泻于此。对比城市繁杂紧迫的生活和喧嚣的人群,郊区的福利院显得尤为静谧。彩色围墙环绕着操场和娱乐设施,伸缩门正对着的白色主楼,一个绿色圆形徽标写着福利院的名称,墙上挂着“一切为了孩子”的红色横幅,在微风中起伏。
正午,主楼大厅几人聚集着办理手续。一对美国夫妇用不太流利的中文与身旁一男一女交谈。
“我们很感谢,你把你的一个女儿给我们。感谢你对我们的信任。她真的很可爱,我们会好好抚养她。”他们瞪着大眼睛,微笑着,似乎想极力的用他们的方式表达感谢。
“没事。别忘了你答应我的。”相比之下,女子淡漠的语气仿佛是在说别人家的孩子。
“嗯,肯定的。我们了解过你们的情况,对你的大女儿我表示深深的同情,我会以私人名义给你约定的补偿金。愿神保佑她。”老外在心口比了个十字。“我希望你也不要忘了我们的要求,我希望两个孩子未来不要有牵扯。孩子要是知道我们不是她的亲生父母,会很伤心。”
“你们老外可真奇怪,”女子说不上挖苦的无力笑了笑,“都要去国外过日子了。隔着这么远的大洋,还能有什么联系呢?”
老外放心的点点头,对眼前女子的觉悟感到满意。
远方大喇叭悠扬的乐声响起,呼唤睡梦中的孩子。这里,是他们的欢乐净土,埋没了悲哀和苦痛,远离了孤独,被抛弃的灵魂相聚此地,彼此牵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