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和女生也只是在路边的咖啡厅里一起用两根吸管喝光了同一杯可乐。
墨镜只来得及短暂地架上鼻梁。
秋风就一阵一阵地悲伤而来。
我并不是出于炫耀而故意说自己不怎么感受得到夏天。而是我离那些过去的夏天,都已经很远很远了。
那些奔跑在耀眼白光下的日子,就像是标本般浸泡在试管里。栩栩如生般的虚假。高中时代是我的玻璃试管,而浸泡着标本的福尔马林,是年华被岁月倾轧后渗出的液体。
像球鞋踩过草坪,粘满一脚绿色腥味的草汁。
巨大的玻璃幕墙之后,是那些安静的游鱼。它们看不见人群,所以它们非常镇定。
四周都很安静,像是在海底被吸收了声音。
无论我们是从海底仰望水面,还是从地面仰望星群,都怀着同样的敬畏之心,以及血管里缓慢流淌着的渺小感。
像是消失了声音,只剩下缓慢的类似静止般的流动。鳞片在这里主宰着世界。
水笔在习题上哗哗地书写着,汗水滴在纸上啪地一声响。
时间像被人按了“倒退”按钮,一切迅速地倒转。
我像是又重新变成当初那个在陈旧的三叶风扇下皱着眉头的高三男生,窗外是浓郁地几乎要压跨树冠的香樟。
像是机器猫给了我时光机。
我又重新回到了过去。
你看着男生站在教室里一边整理书包的动作。他看起来是多么想掩饰内心的愤恨以至于随便编着捕风的谎。
但究竟是什么软软地压覆在脊梁上,像是吸收着黑色的光,直到轮廓从薄膜里脱胎变成怪兽。
到底是什么定义着我们的年月。是什么让时间成了时间。是什么把交叉的线重新引向了两个地方。
怪不得,回去时觉得、当年顶着烈日或冒着寒风怎么猛走也仿佛走不完的巷,忽然缩小了,连两边的平房也是。整个小小的、安分的世界。
我以为的小心一步。却跨过一整条早被踏得滑碌碌的石板了。
管他小巷夹缝上空的星星在多少光年外爆破。在以后那些匆忙或慵懒的时间里。不随处暑。灯火最终不会消失。记忆如剖开石榴时往外撒的透明果实。零碎扩散在平常不为意的脚边。被阳光照成褪色却始终青涩的粉红。重拾起时,生命温暖如昔。
那时,他们所处的背景,夏天过分茂盛的草地,在石灰路上滋滋作响的太阳,下午是一节数学课一节地理课,远处有零落的几个男生喧哗在教学楼的走道里,十六岁里每个不足为道的漫长的天光……而在这样节奏缓慢到犹如停止的背景下,韩萧萧总记得,十六岁的凌轩自下而上看着自己的视线,如同一根突然划进世界的琴弦,让一段音乐瞬间响起来。
十七岁的少年,半步前的身影。利落的肩线和颈上的发梢。让韩萧萧脸上的粉底悄悄地化一点、再化一点。
怎么看怎么没有真实感。明明应该是永远在记忆河中沉睡地凝固不动的莽撞少年,不会流露出成人社会的礼貌和客套,明明应该是整日整日赖在足球场上的少年,需要老师动用一个两个班干部“去把他给我喊回来”,也在时间过去后,变成了完全不同于以往的样子。
那么多毫无防备的改变。
“哈哈,谢谢,不过,肯定比不过你和凌轩在一起的幸福。”
“啊……还不至于吧。”
“从高中时起就知道你们的事啦。”
“早、早恋……”
“但特别纯洁美好不是么。”
特别纯洁美好不是么。
第一次拥抱,第一次亲吻,小心翼翼的碰啄,耳边过滤着空气暖燥的声,十九岁的男生,已经慢慢长出更清晰的轮廓,手心之间的力量会大得吓人一跳,曾经的青涩顽劣开始如数从眉心消失,不知道会迎来怎样的新面貌。那时他们躲在大学图书馆最后一排没有人会来访的“物理科研书籍”前,满窗的阳光从书架后露出高高低低不平稳的线,而韩萧萧就在这片影子中寻找到凌轩的头发,额头和耳朵的部分。
心里甜蜜的酸怅感突然排山倒海。
差不多要喜欢上他的全部了。原来没有想到,这个第一句话会是“你走光哦”的男生,会变成心里一块不可获缺的存在,从两人的十六岁、十七岁、十八岁,到十九岁,缓慢而不可抗拒地更改了自己内心的航道。
那些残存在心里的每一片每一隙的温暖,只能正式着目前的寒冷。
烈日毫无防备地直接晒进她的瞳孔里。像是提醒了哪个破灭已久的伤口。光影的摩擦在脑袋中迅速扩大。
为什么所有美好和浪漫的花朵,都像是进入了风暴纪后消失无踪,变成数十里沙砾。
那个十六岁的少年,站在阳光下冲自己勾嘴微笑的少年,围绕在自己和他身边所有值得被期待的未来,为什么都在过后的时间中彻底丧失了它们当初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