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一根香火

不待文帝回答，便见程少商的马车停了下来，程少商的声音从车里传来，“你等等。”

霍不疑安静地等在车边，脸上还挂着微笑，太子心想，堂堂一个大将军怎么笑的像个马夫。似是感受到了他的鄙视，霍不疑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太子在那一眼里莫名地感受到了来自把兄弟的嘲讽，他不明白就凭两人目前这半斤八两的感情状态，他凭什么瞧不起自己？

不一会儿车厢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四五岁的小童，揉着眼睛对霍不疑伸出双臂，嘴里娇声道，“抱抱，抱抱！”霍不疑微微一笑，猿臂一伸，便将那小童捞进了怀里。

两人来到文帝车驾旁，霍不疑对文帝朗声道，“陛下，我带安乐去大集转转。”

文帝睁开眼睛，看向安乐，笑的满脸慈爱，“好好好，去吧，小心别摔着。”

安乐靠在霍不疑怀里，奶声奶气道，“文大父，我去玩一下下就回来！你们都在这里等我哈！”

文帝笑得更加慈祥，“放心，文大父命令他们，一个都不许走，全都在这里等着朕的安乐！”

安乐满意地收回目光，小手指向前方，“阿父，咱们走！”

霍不疑抱紧安乐，怜悯地看着太子，“殿下，您大可不必忧心霍家的香火了，还是操心操心您自己吧。”说完便策马往大集方向而去，走出老远了还能听到两人的大笑声。

太子被这惊天大雷劈了个外焦里嫩，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慢慢走远，好半天才艰难开口，“父皇，这孩子是？”

“你聋了？没听到他喊子晟‘阿父’么？”文帝原本正笑眯眯地看着两人离去，闻言立刻收起笑容，对他翻了个白眼，斥道，“朕就奇了怪了，你府中姬妾也不少，这么多年怎么就没一个孩子？你看人家子晟，不声不响就弄了个孩子出来，你还好意思日日张罗着给他找新妇，还担心霍家的香火，哼，霍家的香火都这么大了，你的香火呢？朕告诉你，明年必须给朕生个孙子出来！”

太子：“……”不愧是自己的把子，实在是阴险可恨至极。

安乐被霍不疑抱着骑在黑云上，都城的繁华让他目瞪口呆。青石板铺就的街道比郦县宽了快两倍，两边都是高大宽阔的房屋商铺，街边的小贩吆喝着，有捏面人的，卖糖葫芦的，还有那糕点铺子，远远传来的香味将他馋的口水直流。他看着这满街的小吃，高兴地哇哇大叫，这个也要吃那个也要买，霍不疑索性抱着他下了马，自有随从过来将马牵走，父子二人穿梭于各个街边小摊和商铺之中，不一会儿又买了许多，起飞兄弟忙碌地将大包小包的零嘴玩物运回车厢，程少商原本要下去催促他二人，却被程始拦住，“小孩子嘛，他喜欢就让他买，反正陛下都没说什么。”程少商只好作罢。

于是原本正午时分就能到宫里，硬是被拖到了快巳时。仿佛感应到车上程少商的脸色越来越黑，安乐硬是赶在她即将发火的前一瞬，扑进了霍不疑的怀里，乖巧道，“哎呀都这么晚了，阿父，咱们别贪玩了，快走吧。”

霍不疑看着他那故作乖巧的模样，回头看看窗边板着一张俏脸的程少商，失笑着摇摇头，将手里的吃食交给梁邱飞，这才抱着安乐飞身上了马。

因为香火问题被文帝训斥了小半个时辰的太子见霍不疑的马匹走在最后，便勒住缰绳，等霍不疑到了自己身边，才咬牙切齿道，“好你个霍不疑，说好的不得程少商原谅终身不娶呢？你告诉孤，这么大个儿子从哪来的？！”

霍不疑皮笑肉不笑道，“即便是现在，我也仍然是这么想的，安乐实在是我意外之喜。”他摸摸安乐毛茸茸的小脑袋，心下柔软的一塌糊涂，说出的话却仿佛毒箭一般刺向太子脆弱的心灵：“过去陛下整日看你我二人不顺眼，可惜如今有安乐在陛下眼前打转，陛下看不顺眼的，怕就只有太子殿下一人了。要不您去问问您府中那些姬妾，看看有没有可能连夜找出一个这般大的儿子来？”说完一夹马腹，往前追赶车队去了，独留太子一人风中凌乱。

一行人离开大集，又晃晃悠悠地行了好一段路，终于在巳时赶到了皇宫。凝冬带着一众仆妇杂役在宫门口下了车，文帝等人则坐着马车径直往永乐宫而去。安乐被霍不疑纵容着疯了半日，此时已经玩的小脸通红，满身是汗。

萧元漪从车厢内探出头来，“安乐快来换身衣服，洗把脸。咱们都进宫了，看看你这小花猫的模样，让别人见了，该笑话你了。”

霍不疑低头看看胸前的安乐，却见他也正仰着一张灰不溜秋的小脸望着自己，只露出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又可爱又滑稽，他不由失笑，嘱咐了他几句，这才将他送进了马车。

安乐进了车厢，见程少商板着脸，立刻往她身上靠过去，乖巧道，“阿母别生气，生气长皱纹就不好看了，你快给安乐擦干净，安乐还是你最爱的崽崽。”

程少商连忙往后缩了缩身子，笑骂道，“快离我远些，你看你脏的像个猴儿一样，别把我衣裳蹭脏了……”安乐见程少商嫌弃自己，转了转眼珠，便又往一旁的宣皇后和萧元漪身上蹭去，一时之间，车厢内嗔骂声笑闹声不绝于耳，前面一辆马车中的文帝和越皇后闻言相视一笑，策马跟在车旁的程始和霍不疑也不由跟着轻笑出声。最后还是萧元漪实在看不下去，拿出她治军的威严，吓唬安乐再闹就要打他军棍了，安乐这才老实下来，乖乖坐在那里让萧元漪给自己擦脸。

程少商见他衣服也被汗湿了，便摇了摇车窗旁的铃铛，霍不疑打马过来，她撩起车帘，“安乐的衣服都湿透了，你去翟媪的马车上拿个包袱，在靠门的地方，里面是安乐新做的那套浅色衣衫和小靴子。”

霍不疑点点头，策马到后车，在翟媪手上拿了衣服又迅速返回。程少商接过包袱，放下帘子，给安乐换上新衣，又重新梳了一个时下流行的发髻。程少商拿过一面铜镜，安乐套上小靴子，跺了跺脚，转着身子朝铜镜里看了看，十分满意，挨个问了一遍车厢内的人“我可爱吗我威猛吗”，在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犹嫌不够，又趴在窗子上，对程始喊道：“外大父，你看我，可爱吗威猛吗？”

程始竖起大拇指，“哦哟哟，看看这身打扮，不光是郦县，只怕全都城里也找不出比我家安乐更可爱更威猛的崽崽了。”

安乐又看向霍不疑，霍不疑也大声称赞，“确实好看，英武威猛还很可爱，不愧是我霍不疑的儿子。”跟在身后的起飞兄弟也连忙大声附和。安乐得了众人称赞，开心得摇头晃脑，他还要向前面车中的文帝确认一遍，被萧元漪轻轻打了几下屁股，这才恋恋不舍地将脑袋收回车内。

程少商刚将车帘放下来，安乐便摸着肚子，央求道，“阿母，我肚肚饿了，我要吃刚才阿父给我买的枣糕……”

程少商看看窗外，“咱们现在已经进皇宫了，你乖乖的，待会儿陛下有晚宴，到时候再吃吧。”

安乐扁了扁小嘴，不做声了。宣皇后见他可怜巴巴的样子，便笑道，“无妨，小孩儿不经饿，给他垫垫肚子也好。”

程少商无奈，这才打开点心盒，拿过一块果酥喂给安乐，又捡出几块送给宣皇后和萧元漪，安乐眼见糕点一块块被分出去，立刻急了，“给我阿父吃一块，别把我阿父饿着了！”

萧元漪见他那副模样，又好气又好笑，“这儿还有好几盒点心呢，饿不着你阿父！这时候就只记得你阿父了，让你外大父听见心都该碎了！你啊，真是外孙狗，养不熟！”

程少商心想，这大概便是血脉？他父子二人虽相认不到数月，感情深厚却着实让人羡慕。安乐又催了两声，她这才又拉起车帘，安乐叫道，“阿父，快伸手，快伸手。”

霍不疑连忙伸出手来，却见程少商将一块点心递给他，“喏，给你，”她顿了顿，似乎怕他误会，连忙补充道，“不是我给的，是安乐给的。”

霍不疑微笑着接过糕点，却不舍得吃，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块手绢，小心包起来放入怀中。程少商不知怎的有些羞恼，连忙放下车帘。霍不疑却看着车帘里若隐若现的人影，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

一旁目睹了全过程的太子在心中默念了三遍“霍不疑没出息”，这才勉强安抚住了自己受伤的小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