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过后,青落换了一身湖水蓝衣角绣有几朵含苞待放梅花的衣裙,未施脂粉,梳了一个偏髻,以一根白玉如意簪子松松的挽着。她想这时云廷应该在养心殿批阅奏章,便端了一早吩咐厨房炖着的乌鸡丹参汤向养心殿走去。
不知道边关的战事如何了?爹爹和哥哥他们有没有受伤?有没有战报呈上来?青落边走边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养心殿的门口。
云廷身旁的总管太监进忠眯着眼,垂手守在养心殿门外,见青落走来,满脸堆笑上前道:“奴才参见贵妃娘娘。”
青落道望了养心殿大门一眼:“皇上还在批阅奏章吗?烦请公公替我通传一声吧。”
进忠觑了青落一眼面有难色:“娘娘,这会怕是不行......”
“怎么?皇上已睡下了吗?他一向没这么早就寝的。”青落疑惑道。
“皇上他、他约了大臣商谈军务......”进忠点头哈腰,“要不娘娘您先回寝宫?等皇上谈完了,奴才再去禀告您?”
“无妨,本宫在此等候皇上便是。”
“娘娘,夜晚风大容易着凉,您还是先回寝宫吧,皇上他、他怕是要很久......”进忠一脑门子冷汗,不住地拿眼睛瞟着殿门。
进忠慌张的神色令青落心中警觉顿起,她眼神犀利地瞟了进忠一眼,“进忠公公,你不说夜晚风凉么,怎么你一头的汗,难不成是热的?!”
“奴、奴才热、热了......”进忠期期艾艾着地擦着额头上的汗,不敢直视青落的眼睛。
青落眼神锐利地冷哼一声:“说吧,究竟是谁在里面?!”
“是,是......”进忠头都不敢抬,腰都快弓到了地上。
“咯咯......皇上......”甜媚入骨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从养心殿内传了出来。
青落面色顿时难看,她转身面向进忠,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颤抖却透着彻骨的凉意:“是不是安平皇后?!她可真够大胆的!难道不怕被人发现!”
“是,是,娘娘,”进忠忙挡在青落面前连连作揖,“您别气坏了身子,您先......哎呦!”
青落一掌将进忠推了个趔趄,寒着脸大步向殿内走去。
进忠在后面一个劲的拍大腿:“糟了,糟了!哎呀!”
殿中的鹤嘴青铜香炉中烟雾袅袅,盘旋上升,依旧是熟悉的沉水香。殿中帘幕半遮半掩,龙椅后的偏殿中,透过层层叠叠的描金纱帐,依稀可见两个交缠在一起的人影。
慕青瑶的声音中透着令人骨软筋酥的媚意:“皇上,您好久都不来漪澜殿了,可想死妾身了......你是不是把妾身给忘了?”
云廷调笑一声: “你这妖精,竟寻到这里来了,也不怕人看到,看朕怎么惩罚你!”
青落紧握着双拳愤然地立在外面,她眼神冰冷地看着那两具起伏交错的身影,咬咬牙,欲转身离去。
这时,忽听得慕青瑶娇喘吁吁道:“皇上,后宫之中,你最宠爱妹妹,妾身与妹妹相比如何?”
青落一愣,她不由止住脚步,想听听云廷究竟如何回答,毕竟,自己在他心中有着非比寻常的位置。
云廷喘息急促,他声音喑哑,满是情欲的味道:“怎么提起她了?鱼眼与珍珠能相提并论吗?!”
咚!心跳仿佛漏了一拍!而后又急速的跳动起来,如万马奔腾一般剧烈的要跳出胸腔来。青落难以置信的捂住了心口,鱼眼?鱼眼!云廷,这就是你的真实想法吗?!不,不会的,你绝不会这样说的!我一定是听错了!
青落紧咬着下唇,睁大了双眼恳切地望向偏殿的方向,她心中抱着一丝期望:云廷下一句话一定会对慕青瑶说,朕是和你开玩笑的。
“嘻嘻嘻嘻......”慕青瑶听了吃吃地笑起来,“皇上,您好坏呀!怎能这样说妹妹呢?谁不知您可是一直对她宠爱有加呢!”
“你也知道守卫边疆朕要倚重慕大将军,若不是为了笼络你父兄,朕何必整日对一个貌若无盐的女人假以辞色!朕可听说慕大将军最疼惜这个女儿了!且慕青寒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朕若不稍加恩泽,他又怎会对朕忠心?”
慕青瑶娇嗔一声:“哼,爹爹就是偏心,我哪里比不上妹妹了,偏偏父亲从小就疼她!”
“是,是,她哪及你千娇百媚美艳动人,朕这不是来疼你了吗!”云廷戏谑地捏捏慕青瑶的下巴。。
满室的情欲气息,满耳的软语呻吟,青落都充耳不闻。云廷的话宛如一盆冰水在酷夏迎头浇下一直凉到了心底将心倏然冰冻,然后又猛然炸裂,寒意顺着血液渗透到每一寸肌肤中每一个毛孔里。
是不是起风了?有沙子迷了眼睛,视线竟有些模糊不清。青落抬起头,睁着干涩的眼睛茫然四顾,忽觉口中一阵腥咸,用手去擦,却发现手上血红一片,唇上不知何时竟被咬出两个窟窿,血不断地渗了出来。吞咽一口,那腥咸的滋味,从喉间一直蔓延到了心底,泛着浓浓的让人窒息的苦涩。
假的!竟然都是假的!过往的缱绻情深原来却只是个笑话!更可笑的是自己还一直当真!云廷,难道这几年的相处你从头到尾都是在做戏么?你怎能做的如此逼真!难怪你不去追查佑儿的死因,原来在你心中我只是你加以利用的工具而已!是啊,如今你大权在握,也不需我再为你谋划什么了!我一腔柔情托付,你却如此薄情寡义!慕青落啊慕青落,枉你自诩聪慧伶俐,深谙人心,却栽了这样一个跟头!哈哈哈哈,可笑至极,可笑至极!
没有惊醒榻上颠鸾倒凤的二人,青落跌跌撞撞出了养心殿,不顾进忠在后面连声呼唤,失魂落魄地走着。
无边的浓黑从头顶泼洒而下,远处的宫门在夜色中如同张着巨口的怪兽似要将人吞没一般。有冰冷的雨丝滑落,青落仰起头任由雨点落到脸上,凉意逼人,连带着心底也是一片荒芜如死的冰冷。
进忠看着踉跄而去的青落,连连叹气,慌不迭地忙去找白石。白石闻言,眉头紧皱,狠狠一拳砸在了墙上!
梅香与梅影两人正坐在窗下绣手帕,忽见青落推门进来,梅影迎上前道:“娘娘,您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您看,奴婢绣了一个并蒂莲花的帕子给您......”
青落看着帕子上的并蒂莲,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她伸手接过帕子,双手用力一错,然后缓缓松开,那破碎的帕子便如风中的落叶一般徐徐飘落。她在梅香、梅影二人惊诧的注视下目光直直地朝屋内走去。
梅香见状,忙拉住梅影:“娘娘有些不对劲。”她放下手中的针线,轻手轻脚走进屋内,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青落心如槁木,她望着梅香可眼神却空洞无物,“梅香,人心竟是这样的难测。我用真心待人,可别人却将这一颗真心放在地上践踏,从今往后,我不会再相信何人了!”
那日养心殿回来后,青落便闭门称病,谁都不见,也不许梅香和梅影提起云廷,凡是与云廷有关的一应事物全被锁了起来。云廷几次前来,青落皆牢牢关紧房门不应一声。
梅影担心云廷会迁怒青落,私下里悄悄问梅香,梅香愁眉不展道:“我也不知为何,但看样子我们娘娘这次是彻底伤了心了。”
月余后,青落正拿着花锄在梅园给梅树松土,满园的梅树枝干苍劲,再过几个月便又是一树的繁花了。青落的手轻轻摸着梅树的枝干,不由地想起了那个如寒梅般冰洁的女子。
青落心中苦笑:有心者有所累,无心者无所谓。素衣姐姐,你当日说希望我和云廷能完成你未竟的心愿,可你知道吗?如今这心愿已然成空了!不知在天上的你看见了会作何想法?
“慕青落,你躲到哪里去了?你给我出来!”
正感慨间,慕青瑶气势汹汹地闯进梅园来,她斜了青落一眼将一封奏折甩在青落身上:“你竟还有闲情逸致在此摆弄花草,真不知道爹爹为何疼你!”
青落淡漠地看了慕青瑶一眼,默默地拾起那封奏折打开来,眉头越皱越紧。边关承来急报,说赫风部大军已攻至宁武关外,在与赫风部对阵中,慕震不慎受伤落马,慕青寒为了救护慕震也被毒箭所伤现命在旦夕,主帅重伤,少将军病危,现阵前无统兵之人,请朝廷火速派将增援。
凡是皇上看过的奏折都会有专人保管,慕青瑶竟能拿到,可见她在宫中将手伸得有多长!青落冷笑,也是,如今云廷沉迷于她,还有什么她办不到的?!不过青落无心纠结于此,听闻父兄受伤她的心顿时揪到了一起,一向镇定自若的她此时也禁不住有些慌乱,她忙问慕青瑶道,“皇上是何意?他派了谁去宁武关?”
慕青瑶睇了青落一眼,面上带着恶毒的笑意:“皇上是何意我可不清楚。不过,你在这宫中不就倚仗爹爹和青寒的功绩吗?如今爹爹和青寒伤重,若是不幸去了,慕青落,你的靠山可就倒了!”
那日殿中云廷与慕青瑶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若不是为了笼络你父兄,朕何必整日对一个貌若无盐的女人假以辞色!
青落的心骤然疼了起来,是啊,云廷在意的只是父兄的赫赫军功,对自己虚与委蛇而已。真正关怀自己的只有自己的亲人,可如今父兄身处险境自己怎能不心急如焚?
青落心慌地不知如何是好,她恨不得立刻长了翅膀飞到宁武关去!爹爹和哥哥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的,青落这样安慰自己,可她心里却知道,若不是情况危急,宁武关又怎会呈了急报来?
看着慕青瑶丝毫不难过反而有些幸灾乐祸的嘴脸,青落顿时怒火中烧,她抬手便狠狠给了慕青瑶一个耳光:“慕青瑶,你竟诅咒爹爹和哥哥!别忘了,你也是慕家人!”
“你!”慕青瑶捂着脸,怨愤地盯着青落,咬牙切齿道:“你竟敢打我!从小到大,凭什么爹爹事事都要护着你们母女!我才是慕家嫡出的大小姐!我有哪一点比不上你!你的儿子死了你没了倚仗,现在你不就仗着爹爹和青寒给你撑腰嘛,慕青落,你就等着哭吧!看你没了靠山还如何嚣张!哈哈哈哈......”说完便恶毒地大笑着扬长而去。
青落的眼泪忽地涌出了眼眶,大滴大滴的泪珠滑落在衣襟上渐渐地洇晕开一朵朵淡色的花。她倚靠着梅树慢慢地滑蹲下去,将头深埋进膝里,抱着肩身体颤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
许久,青落抬起头来,扶着梅枝一寸一寸地站起身来,她缓缓擦去脸上的泪水,看着一园的梅树惨然笑了:以后怕是不能再照料你们了!
青落如同失魂的木偶一般走回寝宫,夕阳如血,将她的身影在地上扯出了长长的孤单的一条。
梅香与梅影正在门外焦急地等着青落,见她回来,忙迎上来,“娘娘,奴婢知道你心中愁闷,可您下次带我们一起去梅园吧,奴婢帮您,您这样辛苦奴婢心中着实难受。”
青落咧嘴笑了笑:“好。”
梅香将饭菜布好,梅影伺候青落洗手用膳。看着一桌子的菜,青落向她们招手,“你们也坐下吧,陪我一起吃吧。”
梅香忙摆手,“不成,娘娘,这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你们坐下吧,一起吃完这顿饭,下次不知是何时了。”
梅香觉得青落的话怪怪的,但又说不出来哪里奇怪。在青落的执意要求下,梅香和梅影这才小心翼翼的坐下,却也只敢挨着半边凳子。
青落给两人分别夹了一筷子菜道,“你们跟我这么久,本想为你们安排个好前程,可惜......”
梅香含泪道:“能伺候娘娘是我们的福气,奴婢别的不敢求,只求能一辈子跟着娘娘。”
青落淡淡地笑了笑,“世上无不散的宴席,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也终有尽时,哪能用一辈子来赌呢?不说了,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