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世界消失的一秒

他在你身边的时候，有没有那么一瞬间，你有那么一个冲动？

我有。

可终究只是有过而已。

夏天的风沉沉地覆盖在大气里，忘记上油的车子每蹬一圈就会发出吱呀的一声，还有最后的蝉鸣。繁冗的声音和场景压在穆寻身上，提醒着这个真实世界的存在。

是怎样呢，对身边人的第一印象。穆寻微微皱头，一开始好像并没有注意到他，等有了印象，早已经是熟识之后的事情了。

就虚假的像小说里写的一样，高高的个子，小麦色的健康皮肤，宽宽的肩膀，比较优秀的成绩，分外发达的运动细胞，再加上班长和校篮球队长的身份。身边的人应该算是基本符合那些男主的情况了吧。只有一点，长得不够那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好看，但在这个龙蛇混杂的地方，也算是少数看得过去的了。

“你好，我叫安宸西。”过于正式的语气，让穆寻微微愣在了原地。

“噢，我叫穆寻。”

然后就没有了下文。

于是，穆寻就理所当然的认为，大概这就是全部了吧。

其实这不过是全部的开始。

从什么时候开始熟识的呢？早已没有什么准确的时间了。到现在为止，穆寻能够想起来的，只有一开始的自我介绍，然后就径直跳到了现在的无话不谈。

安宸西无数次装作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叹气摇头，然后说这孩子记性怎么这么差，以后把自己都忘了可怎么办，诶诶诶。

然后穆寻都会顺手抽起一旁的书，冲着身边的人拍过去，当然他也会早有防备的躲掉。但是两个人就这样你来我往，乐此不疲。

他啊，是我的好姐妹。

穆寻的表情无比坚定的对外班装作不经意来打探情况的女生说道。

真的穆寻一开始真的是把安宸西当做好姐妹的。

因为他写了一首整齐秀丽的字，还有无时无刻不收拾的整整齐齐的书包和抽屉，从小淘气弄破了衣服需要自己补，所以还做得一手好“针线活”，还极其喜欢各种可爱的小饰品，即使不挂也要买回家收藏。

只有打完球浑身臭汗的时候，你才能觉得他是一个真正的爷们儿。但最近来，这个习惯也被穆寻改掉了。

“你要是敢打完球，浑身臭汗还冒着热气的回来，我就把你连人带桌子扔到教室外面去。”被穆寻这样威胁过并且付诸实践过两次以后，安宸西就变乖了。每次打完球都得无视厕所里其他人怪异的目光，把篮球背心脱下来，用水洗干净，顺道再把头发和身上一并用水抹一遍（当然这是夏天），然后套上湿漉漉的背心，若无其事的穿过一条格外漫长的走廊回到班里。即使是这样，还是会被女生险恶的把座位推离好远，直到一节课后看不出打过球了，才被允许回到原位。

由此可见，两人的关系真的是要好到一定地步了。

所以怪不得有外班的女生想要来认识穆寻，也怪不得校队的队员会戏虐地开玩笑说他们队长是“气管炎”。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穆寻把这样子的事情当做了一种理所当然的骄傲。会在不认识的人提起安宸西的名字时有意无意的撇去几眼，会在男生赢了比赛回来，激动的拍她肩膀，高声欢呼地时候，微微红脸，会在他色心大发，对着女生评头论足时，偷偷低下头看看自己，会在他上课不听讲，无聊的叫自己时，屁颠屁颠的扔下笔记本和老师陪他天南海北地鬼扯。

会突然，产生这样一个冲动——如果世界消失一秒。

班里开始有人不怀好意的，冲着正在拌嘴的两人坏笑，开始有人在安宸西不在时发了作业让穆寻替他拿回家，开始各种各样的无聊事业。

安宸西不置可否的一笑置之，穆寻却因为心理一些微妙的变化，无法做到那么坦然潇洒，只能对着开玩笑的人故作凶狠的喊叫，却无论如何掩饰不住微红的脸。

对吧，校园小说里在这种时候一定会出现一个很痴很阴险的女二号，或者一个很美很温柔的青梅竹马。但是出现在穆寻身边的，不符合以上任何特点，只是很傻很做作。

“哎，穆寻，你和安宸西不会搞对象吧？啊哈哈。”一脸故意的坏笑。不够做作么。

拜托，你这种寻求心理安慰的方式，我小学就玩腻了。不就是想让我跳起来说“怎么可能”“开什么国际玩笑”“我和他太阳西边升起来了，比较容易吧”，穆寻心想。

我偏不要。

“哈。”没有任何情绪的笑了一声，就足以冷掉那位女同学精心炒作的撇清关系的发表会。

午后的自习，安宸西难得没有认真埋头奋力写作业，而是看着窗外跳跃的阳光和枝头上的小鸟安静的发呆。

穆寻写了会儿作业觉得没意思扭头看了看安宸西，却被那个侧脸定在了原地。

金色的阳光铺满了整张脸，眼里是满满的慵懒，嘴角向上勾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英挺的鼻梁上眼镜反射着金属特有的光泽。

穆寻心里再次涌起那个冲动的愿望——呐，如果世界消失一秒。

消失一秒，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可以不用在乎其他人的眼光，冲上去死死地攀住他的肩膀，贪婪地呼吸他的薄荷香味，用力的记住这难得可贵的时刻。记一辈子，只要给我一秒就好。

可是世界真实存在着。

操场上初中学弟们叫喊的声音，走廊里来来往往的老师高跟鞋的声音，隔壁班班主任训斥学生的声音，以及突兀的打断冥想的下课铃的声音。

男生扭头，女生却来不及收回视线。

“干嘛，你想对我做什么。”男生故作惊恐的双手环胸。

“啊，美女，你脸上有一只虫子。要不要哥哥帮你拍掉啊。”

“什么！在哪里！啊！”发出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尖叫。

“你看你看那么大呢，都看不见脸了。哈哈。”

于是，又被打断在了这里。

老师讲，王国维曾经说做学问要到三种境界。第一种是“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西楼，望尽天涯路”的悬思；第二种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苦索；第三种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顿悟。

穆寻很喜欢那一句“望尽天涯路”，她把这句话在草稿纸上写了一遍又一遍，仿佛正在深深的体会着诗人那种努力想要得到却什么都看不到的凄凉。

但是至于她，她更愿意把这句改成“望断天涯路”。她觉得她真是快把脖子望断了，但怎么也望不见未来。

一天都在反复念叨这一句，所以看见安宸西的时候，特别迫不及待的想跟他说。

“哎！”

“啊？”

可是，怎么开口呢。

今天看见一句特别好的诗，你听过没。肯定会说“傻啊，你这是老师上课讲的吧”。

唉，我说你觉不觉得那一句是改一下更有情调。肯定会说“喂喂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所有课就语文最烂”。

那个我给你背句诗吧特有感觉。肯定会摸摸自己额头，然后说“哎呀，也不烧啊，该不会傻了吧”。

所以，在心里想了好几种，就是没找到合适的开场。

所以，就停在了那里。

然后时间就像水一样，顺着指缝飞快的溜走了。连痕迹也没有。

文理分科。男生果断报理，女生在自己烂的可以的理科成绩和刚刚说的过去的文科成绩之间摇摆不定。

“选理吧，选理吧，那样没准还可以做同桌呢。”男生随意的一句话，却在女生心里暗暗的生了根发了芽。

于是当天和家长大吵一架，最终如愿以偿，在分班表中郑重地填下了“理”字。

但是，结局可想而知。

安宸西理科本来就强，自然会分到重点班，可是穆寻呢，本来就弱，还硬要逞能报理，两个人当然不可能分在一个班，更别说同桌了。

没关系啊，没关系，怎么说也算是离他更近了一步呢吧。

但是。再深的感情，都敌不过时间的冲刺和距离的打磨。更何况，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什么真正的所谓的感情。

所以呢，渐渐的，由无话不谈到点头之交，不过一年的时间而已。

可是穆寻啊穆寻，你又可以怪谁呢。

不同的班级，不同的环境，不同的同学，只不过偶尔碰见而已，那还有什么话题可以让你们像当初一样一起欢呼一起笑，一起手舞足蹈。

所以啊，穆寻偷偷下定决心。

高考也就在夏天的第一阵微风里，轰轰烈烈的落下了帷幕。顺带落下的，还有穆寻潜在青春里那一场盛大的暗恋。

在电影院门前，出其不意的遇见。去上厕所的好友久久不回，于是心烦的看了几眼手表。

男生一身亮眼的白色干净，简单的出现在视线里。

“哎？安宸西。”没有思考的叫出了声，叫出了这个自己日日夜夜不能忘记，在高考冲刺最后几天，自己坚持不下去，但是想起咬咬牙，就能在大学再见到他的名字。

“啊，穆寻，你好。嗯对了，这是我的女朋友。”一如既往温润的嗓音，却失去了从前的意义。

你好，穆寻，这是我的女朋友。

穆寻被阳光微微刺痛了眼。啊呀，真是恍惚的样子啊。

三年以前，我们的故事从一句“你好”开始；三年以后，以一句不变的“你好”完整的结束。可是在这之间，究竟是错过了什么。

是当初那份单纯的心情。是最初彼此分享心事的感动。还是青春里那一片温暖的阳光。

有谁说过，青春就是一场盛大的流离失所。

我们丢失了的，再也回不到曾经。

我曾骄傲的自以为是，以为世界消失一秒，就能只剩下你我。

可是我忘记了，你不是我的世界，你会跟着那个不属于我的世界一起消失。所以，剩下的，也就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是怎样呢。遗憾吗。心痛吗。失落吗。

已经没有必要了。

至少我记得，在曾经那些灿烂的午后，我曾经有一秒的冲动，想要一辈子不离开，想要抱紧你，抱紧我的幸福。

在那消失的一秒里，我抓紧了我自己的幸福。

我记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