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b城入了秋，天气微凉。

江沁漪订的花是第二天下午送来的，海棠花的种子包裹在精致的礼盒中，闻淇还附送一袋了江南地区的红壤土和一个⻘花瓷花盆。

满天星是干花，江沁漪分成了几束，摆放在房间各处。送给宿泽渊的无忧花，江沁漪转交给

了陈言珂，让他帮忙送去。

由于筹办画展事务繁忙，接下来的十来天，江沁漪几乎没看到宿泽渊的身影，他要么窝在房间，要么外出一整天，每天顶多是打个照面的机遇。闻淇和林听共同接了一个婚礼的大单，闻淇负责婚礼的花景布置，林听负责给新娘打造定

制婚戒。俩人也各自在工作室忙得不可开交。油嘴滑舌的陈言珂终于记起了自己摄影师的身份，在杂志编辑的安排下，⻜去新⻄兰出差，差期未定。江沁漪倒闲得慌，与大学师姐秦语那边已经商量好十月份去实习，当她的助手。

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江沁漪打算这段时间就抽些时间画画设计稿来练练手，在b城周边到处走走，汲取一些艺术气息，顺便捡拾起她的副业，写写故事和小说。

去年年底，她在博客上发表一些微小说，突然收到了一个陌生女生的请求，开了价让她帮忙写一个故事，关于她和前男友的故事，对方对完成时间和字数都没要求，江沁漪也就写一点是一点。

周六下午，画展的时间因场地问题对接有误，而往后推了五天，宿泽渊那边的工作也都处理得差不多了，索性回家休息几天。难得偷闲几天，宿泽渊宅在家，总算没往外跑。

宿泽渊不在家那几天，闻淇带着江沁漪到超市采购了不少⻝材，午晚餐都由闻淇操持，次次不一样，分量也很北方，每顿都剩了不少。

实习工作室急着要个人信息和作品，江沁漪干脆起了个大早，一坐就是半天，时钟的指针指向了十一，眼看就要到午饭点。

江沁漪起身走到厨房冰箱⻔前，想着干脆将闻淇做的还没吃完的剩饭剩菜热一热，凑合凑合就过去了。从冰箱里叠得整整⻬⻬的透明塑料饭盒一个个拿出来，放在饭桌上，正准备打开。

“别吃这些了。有勇气的话，尝尝我做的。”

依旧是那道清冷的声音，悠悠地在身后响起，也许是太久没听到宿泽渊的嗓音了，她竟觉得有些不真实。

“ 好啊。劳驾大忙人。”

江沁漪转身冲宿泽渊笑，手中的饭盒连忙塞进了冰箱原处。

宿泽渊今天穿了一件蓝色的衬衫，第一个领扣懒懒地散开，隐隐约约现出白皙的锁⻣，江沁漪从第一眼⻅他，最先注意到的就是宿泽渊的冷白皮。

江沁漪呼地想起陈言珂的那句 “宿泽渊那寡淡样。”她现在想想倒也真的没错，确实寡淡，肤色如此，性子如此，说话如此。若是说⻓得寡淡，江沁漪可不敢恭维。

在江南水乡中形容女子的眼睛，总是用一双含情目，杏仁眼来比拟，她倒觉得这些词用在宿泽渊身上也不为过，尤其是那双像是盛满了渊潭深水的眼睛，非常地惹人注目，但宿泽渊看什么，眼神却又是清淡如水，多添了几分疏离。

不可否认的是，好几次江沁漪无意中对上那双眼睛，就没办法从他身上移开视线。

“有需要帮忙的吗?”

江沁漪脱口而出，眼神落在宿泽渊身后的灰黑色轮椅上。

“你的厨艺好吗。”

宿泽渊笑着问道，脑海里浮现出江沁漪傻傻地将冰箱里的剩饭剩菜全部掏空的样子，嘴⻆边现出一个浅浅的梨涡。

“我是说.....”江沁漪差点脱口而出，“不方便的话就我来。”

江沁漪审视着比平常低一截的厨房灶台，不言而喻。她实在太莽撞了，差点祸从口出。

“说什么。”

宿泽渊忙着切⻝材，囫囵回了一句。

“我说，你不该问我厨艺好不好。你应该问我，会不会。你刚刚那个问题，水准实在太高了。我回答不上来。”

江沁漪走到宿泽渊身边，自然而然地接过切好了的茄子，放到篮子里冲洗。

“是我鲁莽了。”

宿泽渊扑哧一笑，抬头看了江沁漪一眼，将切好的葱姜蒜一股脑递给江沁漪，随即又补了一句。

“我想我还是需要帮忙的。”

江沁漪在此之前，从未⻅过这样的宿泽渊，以后来的相处反观，简直是完全不同的那样笑意嫣然的宿泽渊。

江沁漪愣了愣，双手捧着，像接圣水一样，去接那一堆花花绿绿的葱姜蒜。

宿泽渊好气地笑了笑，似乎是被她的模样逗笑了。

“你用手接的话，等会你怎么腾出手来帮我。嗯?”

江沁漪此时真想找个地洞钻出去，短短五分钟，就树立了坚不可摧的傻大姐形象。真就三天冷艳美人的伪装白给呗。

“知道了。不要笑得那么灿烂。”

江沁漪撇撇嘴，佯装警告。

“笑你可爱。”

话到嘴边，宿泽渊脑子比口快，又收回了。

“没有的事。”

宿泽渊恢复了以往淡淡的语气，脸色变化之快，令人乍舌，江沁漪甚至以为方才和她说学逗唱的是另一个人。

宿泽渊刀工了得，搭配菜色的职业素养更是一绝。不出半小时，宿泽渊一口气做了四道菜，

江沁漪虽口口声声说帮忙，也只有帮忙递菜继和端盘上桌的份，甚至还差点被宿泽渊以扰乱厨房秩序为由禁止踏入厨房。

江沁漪有点不服气，宿泽渊的轮椅踩了她好几脚她还没吭声呢，真有点恶人先告状的意思。不服气归不服气，好歹主人家亲自洗手作羹汤，动用敏感的色彩神经，做了一顿摆盘精致，色香俱佳的午餐。

江沁漪早早摆好了碗筷，静坐等待大厨收工。宿泽渊对饭桌礼仪很讲究，没在轮椅上就餐，

不嫌麻烦地转移到餐桌的贵妃软椅上，才开始动筷子。

⻅江沁漪还傻愣愣地盯着他，一动不动。

“需要我以身试毒吗?”

宿泽渊朝她招了招手。江沁漪缓过神来，其实她注意到宿泽渊是可以借力站立的，这几天他也从四面八方听了不少。

闻淇的说法是，宿泽渊是硬生生被打成这样的，腿部多处粉碎性⻣折，半月板坏死脱落，右腿的神经伤得稍微重些，但万幸，没有完全丧失基本的感知觉。

江沁漪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动作发了呆，在餐桌上等⻓辈，主人动筷子才能吃饭是江园的规矩，是江家的规矩。

“这不是敌不动，我不动嘛。”

江沁漪绞尽脑汁，想出这一句俗语来圆场，用自认为最天真无邪的笑容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我说，宿泽渊。你们艺术家的审美是渗透在生活的方方面面的吗，也包括菜肴?”

江沁漪往嘴里塞了满满一口鲜虾捞面，抬头问道。

话一出口，俩人眼神对上，都有点愣住了。

江沁漪起初还有些迷惑，回想起刚刚那句话，似乎也没什么不对。真有什么能使人深思的，就是那一句自然亲切的“宿泽渊”。

按理说，在陌生人初识，成为朋友的那一个转折点，就是当你自然地喊出他的全名，而不再

是用“hi，你，那个”或任何一切抽象的名称代替。

宿泽渊先一步避开了江沁漪的眼神，垂眸微笑着说: “这算职业病吧。”

江沁漪敏锐地捕捉到了认识宿泽渊以来最常出现在他脸上的表情。

先是垂眸，再是勾嘴⻆微笑的同时放慢眨眼睛的速度，笑容的弧度绝不会超过三十度，最后抬眼看对方，总之就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江沁漪自己也没意识到她竟会无聊到这种地步，尽管这种事她没少干，可也没到这么上心仔细的地步。

江沁漪识相地结束了这个话题，安安静静地吃饭，顺便提出“一人做饭，一人洗碗，男女搭

配，干活不累”的合作理念，非常贤惠地切好了水果端在宿泽渊面前，让他好生歇息，她来处理厨房的“后事。”

等她麻利地洗好，晾好碗筷，宿泽渊已经懒懒地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玩游戏，正投入。

盘子里的水果本是散乱的，被眼前这个人摆弄地整整⻬⻬的，色系由浅到深，围了一圈，包

围着中间那个粉粉嫩嫩的大桃子。

江沁漪第一次在宿泽渊身上感受到了，陈言珂口中的属于宿泽渊的执性，她倒觉得没什么

不好，人都是偏执的，如果是对审美的偏执，怎么说都体面得多，高尚得多。

鱼跃于渊（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