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灵昧旦,水波草木皆明瑟,鸟语雀鸣,蝶舞鱼跃。
何去病此行耽搁时日不短,如今骅县之危已解,本想在离去前同裕昌当面告别,不料迎面撞上凌不疑正从裕昌这几日下榻的寝室推门而出,仍是那一身黑衣银甲,微微侧转头吩咐昨夜一直守在门口的黑甲兵。
“去寻个婢女进去收拾一下。”
何去病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难道凌不疑昨夜一直待在裕昌的寝室内吗?凌不疑忽有所感地转头看向他,似是猜到他心中所想,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笑容。
“凌将军,你如此大胆行事,置郡主的闺誉名声于何地?”他愤愤不平地大步上前质问道。
“何五公子,四年前郡主就已答应本将军的求亲,只待我向圣上请旨赐婚。她本就是我的新妇,你有何资格对我们之间的事情置喙说道?”凌不疑面露讥嘲不悦,话锋一转,“听闻何六娘子不日将与肖世子成婚,何五公子在此处逗留已久,身为兄长,也该尽早启程前去送嫁吧。”
“我本就是来向郡主辞行的。”何去病不由苦笑,四年前他们之间的传言人尽皆知,他其实也有所耳闻。传言素来真假参半,而昨日他听见凌不疑唤郡主夭夭,那应是只有最亲近之人才会知道的乳名小字。原来,他不止来晚一步,而是整整四年。
“既如此,本将军自会代为传达。毕竟她昨日太累了,我不想因为不重要的事吵醒她。”提起裕昌时,凌不疑的眸光和声音便不自觉地带上温柔笑意,下一句却瞬间化作冰冷的刀锋威胁,“还望何五公子日后离我家新妇远一点,不要败坏她的名声。”
“圣上尚未下旨,凌将军就在人前一口一个新妇怕也是不妥吧。”话虽如此,但他们二人都心知肚明,文帝本就是最盼望凌不疑早日迎娶新妇,为霍家传宗接代之人,以文帝对凌不疑的纵容爱重,一旦凌不疑主动开口,下旨赐婚必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也不过是逞一时口快。
凌不疑也不屑与他多言,只要他识相明理,看在何勇将军的面子上,自是不会再同他计较。
裕昌迷迷糊糊醒来时,屋外日头已是大亮。昨夜那些放浪旖旎的画面零零碎碎地涌现在脑海里,回想起一切的她倏地完全清醒。她又恨又气,恨凌不疑毫无顾忌地趁人之危,更气自己竟也不争气地沉沦妥协,只能在静默的寝室里饮泣吞声。
桌几上贴心地准备了热水巾帕,一套桃粉曲裾深衣,一碟糕点以及茶汤,除了她的桃花双鲤环佩还挂在脖子上,昨夜换下的道袍里衣以及囡囡送她的桃花木簪都不知所踪,裕昌的眸光似讽似笑。她知道,这些定是凌不疑吩咐下人所备,他可当真贴心周全。只是那桃花木簪,她一定要想法子寻回。
当她从程老县令口中得知凌不疑早前已然率领黑甲军返回圣上的驻跸别院时,不由松了一口气。听说何去病同样也是一早离去,上一世也是在这时,何昭君同肖世子婚期临近,理应如此。只是不久后,何去病同他父兄几人皆战死冯栩郡。到底相识一场,裕昌希望,这辈子他能平安活下来。随后,她又找到那名奉命收拾寝室准备一应物什的婢女一番询问,才终于找回了被凌不疑折断的桃花木簪,气闷不解的她只得寻了城内的首饰铺子将它补好。
“囡囡,对不起。姐姐没保管好你特意送我的木簪。”她满含歉意地俯首望着囡囡低声道。
“没关系。我知道,姐姐一定不是故意的。”囡囡轻轻摇头,面上全是担忧关怀,“只是,姐姐你的伤都好了吗?”
“嗯,姐姐已经没事了。”裕昌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温言笑道。
裕昌本想直接返回都城,无奈凌不疑竟还特意留下另外两名黑甲兵,以保护之名,行监视之实,让她连暂时避开他的机会都没有。她记得就在几日后,凌不疑还会重回骅县传召。
驻跸别院九曲回廊,精巧别致,奇景美苑。下榻此处的文帝不过两日就等到了凌不疑平安率军归来,笑容满面地听他禀告,一如往常地简略精要。甚至,直接略去了两个关键人物。
“程老县令忠义无双,舍生忘死,挥戈返日,这次骅县之危方得以顺利化解。”
“可是,朕怎么听前来求援的传信兵说,裕昌和何家五公子也在骅县一同协助抗击叛军?”文帝故作疑惑道。
日前,传信兵带着裕昌托付的汝阳王府令牌赶到驻跸别院门口时,凌不疑与梁邱两兄弟刚好经过。
“凌将军,骅县遭遇叛军攻城,裕昌郡主特派小人前来求援,小人有汝阳王府的令牌为证。”
“你刚刚说谁?!”凌不疑不敢相信地冲到他面前,单手用力抓起他的衣领,死死盯着他的双眼,怒声质问道。
“裕……裕昌郡主。”那凶煞得仿佛择人而噬的眼神骇得传信兵话都说不连贯。
“阿起,阿飞,立刻召集黑甲军,随我出发,遇敌杀敌!”凌不疑甚至顾不上亲自向文帝禀报就带领黑甲军马不停蹄地驰援骅县,文帝还是过后才从传信兵那里得知详尽的情状。
“说起来这次骅县百姓无一人伤亡,他们三人着实功不可没,理应嘉奖封赏。老县令既已卸任,朕便便赏赐他黄金三十两,至于这裕昌和何家五公子,他们年岁相当,又皆未订亲,不如……”文帝故意停顿片刻,凌不疑果不其然地立刻插话打断。
“陛下,郡主仁心高义,子晟倾慕已久,恳请圣上下旨赐婚。”
“朕等你这句话都等了四年多了,你这小子如今总算知道着急了。朕这就拟旨赐婚,再给裕昌加食邑两千户。至于那何家五公子,就封正五品偏将军。”文帝喜滋滋地说道。
“陛下,何五公子日前已离开骅县,前往冯栩郡为何六娘子送嫁,路途遥远,不如待其返回都城后再派人前去传召。臣敬佩老县令为人,愿代为前往骅县传召。”凌不疑义正言辞地说道,貌似掩饰得滴水不漏的私心,文帝却是看得明明白白,不过他倒是乐于顺水推舟。毕竟,这也是他多年来放不下的心事。早日让这竖子娶妻生子,为新妇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要整天打打杀杀就好。
“那好,就依子晟所言,你亲自跑一趟骅县。”
天色突然蒙昧下来,似有风雨将至的迹象。坐在寝室里为囡囡绣一方手帕的裕昌毫无预兆地猛烈咳嗽起来,眼里浮起几点泪意。雪白的手帕上刚绣出枝头银叶,正如同囡囡发间银钗的样式,此刻周围瞬间就多了几朵盛开的鲜红梅花。眼前的白雪红梅,凄艳不可方物。裕昌不禁微愣,不过片刻就恍然大悟,笑容里尽是苦涩酸楚。
十九早夭,情深不寿,初显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