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非只觉得这梦很沉也很真实，好像他真的亲身经历过。
那些渴求和那些不甘，都这么刻骨铭心。
“娃娃呀娃娃，你能不能一直陪着我？”她已经是一个娇俏的少女模样，父母早亡，周围的人说她妨碍亲属，她并没有什么人可以玩耍，只有一个父母带回来的娃娃还陪伴着她。
陈非就这样在她的手中，被她小心翼翼的擦拭着脸颊。
她的面容自己终于看得真切，那一双乌黑的眼睛，眼梢总是会弯起来，唇边笑得也是轻轻柔柔的，手上的动作也很轻。
陈非没有办法说话，只能跟着娃娃的视角这样定定的看着她。
她只会和他说着自己的心事，这个家里只有堂姐对她好，但是她不要像叔叔家的堂姐一样嫁掉，嫁给一个酒鬼。
那个时候她还明媚天真的像是春天的时候悄悄绽放的一朵白色小花，然后是一年四季，陈非依旧会在她的手上被她双手抱着轻轻挥舞。
有的时候他们会一起坐在树上，看着不远处的农田，看着她在树下一个接着一个的插上风车，听说这样可以呼唤远方的人回来。
陈非那个时候在想什么，他已经记不清楚，只记得自己好像也生出了和她一样的怅惘和不切实际的期待。
天快黑了，陈非被她小心的放在树下，然后看着她一个又一个的把风车收起来，周而复始。
她总是不害怕做这些麻烦的事情，因为生活于她本来就是无趣的。
只有和陈非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睛里还有光亮。
云月儿带他回去，给他换上自己缝制的另一套衣服，梳理着他的头发，就像是他是真的存在的自己的朋友。
火烛明灭，她眉眼耐心。
“昨天的太阳，照不到今天的树叶，不过今天的太阳倒是可以照到明天的树叶，是不是啊我的娃娃？”她的指尖点了点他的额头。
那近似于喃语的话是每天陈非必听的。
她总是会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真知灼见’，这也是让她对生活保持热爱的一种欺骗的话语。
刚开始听着，陈非还不以为然，可越是到后面听着，看着她每天被同族人排斥、欺负的遭遇，也渐渐的感同身受。
陈非回复不了她，依旧注视着她。
他们就这样相互陪伴了很久很久，直到那日族中唯一对她好的堂姐说要带她去玩。
还得了糖吃，她的脸上也露出了真切的笑容来，唇角高高翘着，笑得也甜甜的。
一路上，陈非都听到她活泼而又欢快的声音。
她抱着他，眼中溢满了星星点点的光芒——
“堂姐说要给我买一身新衣服！”
“我还没有去过城里呢！”
“城里的糖真好吃。”
……
然后陈非的衣服口袋里也被她偷偷的塞了一颗糖，她对着他‘嘘’了一下，眨了眨眼睛。
车子进入了城里，看着路边的街道，她这么开心，还去捏了一个泥人，吃了一个糖人，她的堂姐对她真的很好，她要吃什么就会买给她。
陈非却从她堂姐神情的躲闪当中，看出来不对。
如果真的对她好，就不会前面好几年都不打个电话回来问一声，如果真的对她好，就不会对她的境况视而不见……
她却还不知道，换上了一身新衣服，少女已经有了窈窕身姿，美好得就像是枝头春梢上俏丽明媚的花朵。
提着裙摆轻轻转起来的时候，脚腕上的铃铛叮叮当当的。
她笑着问他，“我有新衣服了，好不好看呀？”
声音和画面有的时候就好像一张永远不褪色的照片，陈非想，为什么她的声音总是这样动听，总是会注视着他，每一天落在她发丝之上的阳光为什么总是这么好……
现在也是一样，连同她的发丝和裙摆都朦胧模糊在光线里，他看不真切，也好像——
她就要走了一样。
而她果然也要走了。
只不过是走到了湖边，只不过是她要看水里游动的小鱼，那些只不过太多，她的堂姐颤抖着嘴唇，说了一万次的对不起，手上轻巧的动作。
她柔软洁白的裙摆就沾染了泥渍和水渍。
她没有挣扎，而是从渐渐变得昏暗的水看上去，看到水边那一张痛苦的流着眼泪的面孔，然后抱紧了怀里的娃娃，最后的动作是将他口袋里的那一颗糖放好。
就像是一切她都已经明白了，舍弃了几年之后，怎么会有无缘无故的好？
陈非什么都做不了，他冲撞着娃娃的身体，想要出来，昏暗污浊的水里，她的脸颊渐渐的变得苍白，水里的粼粼波光映得她的面容竟然很安静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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