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陶桃觉得,这世界上——大概再没有什么值得她费心的,或是烦恼的。
二点一线往日的生活,照常的六点零十分的闹铃,日复一日而年復一年的工作,耳畔边熟悉的恶言,一个人的火锅,一个人的小家,还有一个人的自己。
所有的一切都很完美。
“所有的一切都很完美。″这是陶桃谨飭在自己心中的一把尺标,不可以过越,不可以溢界,就这样,非常好,非常完美…陶桃那天悄悄用双唇呢喃了一句,而那把名为“完美″的尺标也在那个清冷萧條的除夕夜、在那场城市上空星火欲溅的烟花、在那个亲自设定那把“完美″尺标的创造者,倏然违背了自己创造者的规则,最后只剩下点点灰烬,吻缀在那本泛黃纸页上,完美被打破,陶桃只感覺到自己的眼皮缓緩翕上,她指尖颤栗地抚上那页纸。
自己明是不甘心的。
她很清楚。因为她明白,这眼一闭上,她将会彻底脱离那个让自己一生都安逸的“完美″世界。
初来乍到,二十一岁的小姑娘不安又吃力摸索着这个异世界。
她曾以为书中的世界是冰冷的,即使是虚构的。这个时代也同样“吃人″。
可似乎……,并沒有。不是冰冷,不是温暖。而是真实。
这里的每个人都是活的,有血有肉,有恨有爱,不像她,虽活在真实中,却形似一具行尸走肉的烂躯。
后來的陶桃看着面前温柔如春风般的母亲,听着耳畔边幺弟的叽叽喳喳,望着远处坐在书房处理政务的父亲,阳光明媚,天光正好,风也温柔,一片岁月靜好。
她被爱与尊重包围了九年。
陶桃想,不真实也好,假的也罢,她都甘之若飴。
再后来,长达九年的“完美″尺标再次被打破——梁祯十二年,朝局荡乱,时权衡游,陶桃就像在历史洪流的所有女子般,糊裡糊塗地进了宫。彼时,她年芳成芨,岁歺十八。
陶桃…不记得最初是和徐鸿舟怎地认识了。在十八岁的年纪,对皇城忌憚而产生的恶念,在那场漫天火光中,她糊涂异常,神志不清,周围全是被火光照得影影綽綽的人群和自己身上半湿的襦裙。而她无意撞上了那道目光。
再后来,她嫁给了他。
她嫁給了——梁弘帝名下的三皇子身兼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的那个庵人——徐鸿舟。
陶桃那时妆扮得像个美娇娘似地坐在囍房中,她悄悄在心中想着,其实自己也不怕他。
……毕竟,他只是书中的一个反派。一个最被男女主角轻松KO的反派BOSS。她悄悄喜滋滋地想,到最后自己跑路不就行了?婚后,陶桃擅自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徐娇娇″。那天她看着一脸黑脸的徐鸿舟默不作聲地翻着档卷,虽然觉得抱歉,但真的…他的确娇啊。
她唤他徐娇娇;
她在东厂栽花种田;
她经常和侍女随从们在夜晚的星空吃烧烤;
她总是在每个午后去庭院的安乐椅上晒暖阳;
她会常常出宫游玩;
她会在他面前心囗不一地大夸其谈;
也会在他旁边一起帮他处理政務;
会给他放烟花;
会带他去屋顶上看星星
——他曾說“青娄淤樓,挣戋残鸿,这皇城就如同用尽浮华梦生铸鐵的一座漫天囚笼。″
“每个人困死在这一方天地,青灯古佛,潦凄余生。″
沉了这宫底,便是万劫不復,浮泥于如地狱,烂缀于血斑。
徐鸿舟曾觉得,这世上——大概总是会有苦难缠繞着自己,束缚一生,他是这座皇城的权力,他是整个梁弘都视为财狼虎撲的奸侫,是忘恩負義的三皇子,是殘烂羹贱的庵身,是权倾朝野的东厂督主。
他知道,从他踏入这座冰冷的东宫,他就没有了退路。
他成了这皇城唯一金贵的金鸿鸟,却也注定是被困死在这滔泥潭里。
说到底,他比其他人更可悲。
而陶桃,是他这辈子唯一的“意劫″。
青娄淤樓,
挣戋残鸿,
便舍一舟,
却得一人心。
他有如清风般疏朗的佛陀面皮,
她有如繁星般动人的眼睛,
他存了宛若恶鬼糜初般隐忍绯侧的心,
她心怀宛若温曙阳曆般的弱骨柔肠,
他是沉了潭的“鸿鸟″,
她便是那浮在污泥中的“舟″。
最后他拂了那满温桃窈,轻唤佳人一声名,最后唯愿于那阐灯星珊之处。
陷乱世,
遇良人,
且试灯,
换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