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贤的母亲林菁去年被她的银行理财经理忽悠着买了个保险,年缴四十万的保金,需要连续缴满五年。这个保险后来徐贤仔细研究过,保险内容基本都很浮夸,并不适合他们家庭,而且连续五年总共两百万的保金本来就很离谱,关键五年后本金还不能返还,只能从第六年开始拿本金4%的利息,至于本金,竟然要到投保人身故后方可由法定继承人申请返还。
但这还不算什么,更离谱的是,林菁当初买下这个保险的时候竟压根不知道自己要分五年交满两百万的保金,据她回忆,当初理财经理并没有将这个情况告诉她,直到第二年,她收到了保险公司的续费短信后才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这才慌慌张张地将这事告诉了徐贤。
徐贤听完之后心里也很慌,毕竟两百万不是一笔小数目,可她还是极力安抚林菁,告诉她自己会想办法,让她不用担心,实在不行就退保吧,虽然一定会有损失,但总比两百万全都投进去要好。
最后林菁到底还是把这保险给退了,保险公司根据投保时长和第一次缴费四十万的基础上林林总总核算了一下,最终退了二十万给林菁,另外二十万也就直接损失掉了。林菁对此很是懊恼,可徐贤还是极力安慰她,就当花钱给自己上了堂课,虽然学费贵得离谱,但好在人没什么事,这事过去也就过去了,只要别让徐明义知道就好。
可偏偏徐明义还是知道了,那次也是莫名其妙,许久不过问家里财政的徐明义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要查账,勒令林菁和徐贤一周内把家里所有的存折和理财产品之类的东西全都整理出来列成表格,到时候他会回来对账。
徐贤自认家里虽然不是豪门,可也算是有些家底,光靠林菁和她两个人要把家里的账算明白了几乎是天方夜谭,何况林菁本来就糊里糊涂的,问她什么她都答不上来,加之她年纪大了,记忆力衰退导致她很多东西全都记不起来,甚至她连自己买过什么理财或保险都不知道,真的叫做一笔糊涂账。本来徐贤对财务方面就不擅长,这账对得她几近崩溃,好容易拼尽全力整理得差不多了,却不得不面对当初那个损失掉二十万的保险。
左思右想,徐贤还是决定坦白交代,毕竟徐明义是个人精,轻易骗不了他,何况他向来锱铢必较,要被他自己发现家里损失了二十万,她们母女会死得很难看。
于是在徐明义打电话回来问她对账情况的时候,她便提前把二十万的事情告诉了他,没想到徐明义当场爆炸,在电话里就对着徐贤破口大骂,甚至一度情绪激动到语速失控,隔着听筒,徐贤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就觉得所有的词全都滚成了一团,像玻璃弹珠似的在他嘴巴里劈啪作响。
最后徐明义选择挂掉电话直接冲回家,那架势几乎没把家给拆了,尤其他咆哮的嗓子估计整栋楼都听了个真真切切,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谁家的狗在乱吠。徐贤是真的害怕,她最听不得有人大吼大叫,她吓得浑身颤抖,却还要挡在徐明义面前生怕他对林菁动手。可这世上总是怕什么来什么,偏偏林菁还总是喜欢和徐明义对吵。徐贤私底下总和林菁说,“你不要和我爸多啰嗦,他说什么你压根就别去听,和一个不讲道理的人根本就没有任何沟通的意义,更何况你一没他声音响,二没他力气大,怎么看都是你吃亏。他要大吼大叫就让他去,早点吼完早点滚,大家耳根子清净。”可林菁偏偏就是讲不听,总要和徐明义对抗,结果就是每次都要挨这人渣的打。这次自然也不例外,林菁顶了两句话,徐明义扬手就要打林菁,被徐贤一把给拦了下来,却也是吓得不轻,毕竟现在徐明义看她也不顺眼,一个不留神只怕连她也一起打了。
本以为徐明义发了通脾气,损失的钱也就算了,没想到这才仅仅只是个开始。徐明义当天晚上就打电话给林菁的理财经理小唐,让她把损失的二十万给还回来,小唐自然一口回绝,毕竟林菁当初是自愿签下的保险合同,何况签合同的时候现场也有录音录像为证,如今林菁又是单方面违约,即便小唐的推荐有问题,但从法律层面来说,林菁确实是违约方,那二十万只能损失,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
可徐明义岂肯善罢甘休?他就一口咬住小唐,以她推荐的保险产品有问题,故意对产品的缴费方式含糊其辞为由,逼着人家退钱,小唐不答应,徐明义就天天打几十个电话给她,从早到晚,一有空就打,甚至威胁小唐,给不出解决方案他就到银行去闹,再不行直接查出她家地址上她家闹,最后把人银行行长都惊动了。行长为了息事宁人,亲自拍板,二十万块肯定是不能退了,但出于道义,给他们五万块钱作为补偿。徐明义仍旧不答应,甚至越发变本加厉地骂小唐,什么难听骂什么,弄得银行行长都看不下去了,直说徐明义太过分。
“是过分啊,怎么不过分。”徐贤靠向座椅靠背,苦笑着对边伯贤说:“依着我的想法,理财经理故意把缴费方式说得含糊其辞是她不对,可也罪不至此,我爸至于那样逼迫人家吗?何况我们自己也有错,事先没有了解清楚合同款项就签字投保,主要责任难道不在我们吗?”
所以后来银行行长给林菁打电话的时候忍不住抱怨:“哪怕我们小唐有错在先,可人家怎么说都是女孩子,您先生这样辱骂她,也太不合适了。听说你们家也有女儿,你们的女儿要是在外面这样被人骂,你们就不心疼吗?”
心疼?徐明义怎么会心疼她呢?徐明义就是那种连自己老婆和女儿都照骂不误的人,更难听的话她们都听过,就他这种人,谁还指望他能尊重别人家的老婆和女儿?
徐贤说这些话的时候声线止不住颤抖,那样的委屈与愤恨,听得边伯贤心里也是闷闷的十分难受。他渐渐明白为什么徐贤总是看上去不开心了,摊上这么个爹,她怎么开心得起来呢?边伯贤向来能说会道,这一刻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她了,只能腾出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掌心将她娇弱的柔荑整个包裹。
徐贤下意识地回握住他,“你知道吗伯贤。”第一次,她唤了他的名字,声音里透着无尽的疲惫,“他总在人前口口声声说自己多么多么有钱,钱多到即便一大家子老老少少全都吃他用他的也是三辈子都花不完的。可真要用他一点点钱他就乱吼乱叫,我记得念初中的时候我妈给我买了条两百多块的牛仔裤,回家就被他连续谩骂了近两个小时,理由就是念初中的孩子每分每秒都在长高,买那么高级的牛仔裤就是浪费。给我买也浪费?当时我还小,只是本能感觉很受打击,现在想想,他这不就是小气吗?连两百块都要斤斤计较的人,如今白白损失了二十万,怎么能不歇斯底里地闹呢?”说着说着,徐贤的眼泪就要下来了,她赶紧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半是嘲讽半是无奈地道:“我真的求求他能不能不要再闹了,他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边伯贤的心狠狠抽痛了一下,抿了抿唇,他问:“那他刚才应该还是为了二十万动手的吧?”
徐贤点点头,“应该是。”
边伯贤没再说什么,徐贤也闭着嘴不愿再说,心里却是七上八下,趁着离家还有两条街的距离,徐贤给林菁发了条微信:“我马上到家了,最多还有十分钟。”发完才看到前面还有几条林菁发来的语音。徐贤赶紧点开来,没料到手机里传来的竟是徐明义的声音,她并没有设置听筒模式,歇斯底里的大吼毫无预警地在车厢里炸开来,极快的语速里夹杂着无数不堪入耳的粗话脏话。徐贤倒抽一口冷气,慌忙又按了下语音条,吼声戛然而止,她却从心底最深处感到一股恐惧涌上来,那样的熟悉,哪怕只是回想都会令她害怕。
一瞬间,徐贤感觉自己仿佛跌进了湖水里,她拼命挣扎着想要往上爬,手脚却被从四面八方伸出来的水藻给缠住,怎么都挣脱不掉。她扯着嗓子想呼救,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张嘴想要呼吸,冰冷又肮脏的湖水却顺势灌进她的口鼻,感受着胸腔里的空气一点一点被挤出去,却又无能为力,渐渐的,她就要无法呼吸。
她缩在角落里不住地发抖,边伯贤赶紧在路边把车停下来,顺手打开双闪拉起手刹,他这才解开彼此的安全带,侧过身子一把拉过徐贤抱在怀里,感受着怀里人的脆弱,他止不住疼惜,手上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背,柔声在她耳畔不住地轻哄:“别怕,有我在,别怕……”感受到胸口有温热的液体洇开来,很快变得微凉,渥在心口的位置,不知道为什么竟让他觉得有些刺痛。
他知道,她在哭。
她并不说话,身子倒也渐渐没刚才抖得那样厉害了,只是仍旧有轻微的啜泣声从他胸前透出来,抽抽噎噎的,偶尔身子轻微地抽一下,像是哭得透不过气。他于是将她推开一点点距离,果然看到她正用牙齿死命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洁白的贝齿竟在嘴唇里没入了三分之一,可想而知她把自己咬得有多重。
边伯贤赶紧制止:“别咬,会受伤。”他试图掰开她的唇,她却倔强地偏过头。于是边伯贤也不再和她多啰嗦,索性径直吻了上去,灵滑的舌顺利撬开了她的牙关。她果然把自己咬伤了,唇齿纠缠间,他尝到了些许血腥的滋味,夹杂着眼泪的咸涩一起落入口中,不由令他皱了皱眉。这丫头,看着柔柔弱弱的,其实脾气也是犟得很,可内心又那样脆弱,哪怕只是隔着手机听见她父亲的咆哮声都能直接把她给吓哭了。
明明是两个极端的悖论,在她身上却偏偏融合得恰到好处。
徐贤本就哭得喘不上气,再被边伯贤穷追不舍地吻着,脑袋晕乎乎的,只好本能地抓紧边伯贤的衣襟,却到底还是承受不住窒闷般闷哼了一声,边伯贤这才放开她的唇,她便像徒然失去了支撑,身子一软倒进了边伯贤怀里喘着粗气。
边伯贤抱住她瘦弱的肩头,大掌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背再次安抚她:“别怕,一切有我。”
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低缓的嗓音带着一抹清冷的沉郁,终于让她狂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她靠在他胸前,慢慢闭上眼,第一次由内而外地感到安心。
终于不再是她独自强撑着面对徐明义了,终于有人能挡在她身前保护她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