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狭小的车厢，安静得连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边伯贤冷着脸开车，和刚才在她家时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路灯昏黄的光晕透过车玻璃窗忽明忽暗地照见他的侧脸，紧绷的下颚线与下沉的嘴角，更让他周身都散发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徐贤识相地坐在副驾驶不出声，低头绞扭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指。隔了很久，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她终于对边伯贤说：“今天谢谢你。”突然用尽全力说话，她的声音里全是抑不住的颤抖，“还有……投资的事对不起，你要觉得不合适，刚才我爸说的话你就当没听到吧。”
初夏的天，夜晚很是凉爽，车子的天窗开着，有凉风徐徐盘旋着灌进来，拂过她裸露的小手臂上，微微的有些凉。
边伯贤忽然一笑，凉薄的唇角轻轻勾起：“别把自己当回事，没钱赚我是不会答应的。”
他的嗓音还是那么动听，可说出来的话，短短几个字就能轻易击中她的要害。徐贤身子一抖，双颊很快变得滚烫。还是不应该多嘴的，她这样想着，羞愧地垂首，咬着唇不再说话。
边伯贤眼角瞥见她低头缩在角落里，一脸委屈受伤的样子，心里莫名窜起一股无名火，刚好这时自己的手机响了，他很快戴上蓝牙耳机接起来，还没说话，对方已迫不及待地开口：“哥！你在哪儿呢？”是吴世勋的声音，混合着他那头嘈杂的背景音乐直穿耳膜。
边伯贤偏过头皱了下眉，这个和他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发小吴家小少爷永远这副德性，叭叭叭叭的大嗓门总是那么惹人嫌。“干什么？”边伯贤冷声问。
吴世勋也早就习惯了边伯贤的冷言冷语，他照旧兴奋地对着电话喊：“来玩啊，哥儿几个都在我那儿呢。”
边伯贤想也没想直接拒绝：“不来。”
“哟——”吴世勋故意贱兮兮地拉长尾音，“这结了婚的男人就是不一样喏，是不是嫂子管得紧啊？”
即使隔着电话，边伯贤都仿佛已经看到了吴世勋那两道上下挑动的眉毛。他的声音变得更冷了：“挂了。”指尖刚触到蓝牙耳机，吴世勋的嗓音已急赤白脸地挤到他耳边：“诶诶诶诶——别挂啊哥！哥？”
“有屁快放。”边伯贤的耐心已濒临极限，他皱着眉，只觉得耳膜一阵阵的疼。
“哥。”偏偏吴世勋的声音忽然变低，像是犹豫了片刻，才又听见他说：“其实……苏玥回来了，她说一会儿过来。”
忽然一个急刹车，岑寂的道路响起一阵尖锐刺耳的摩擦声，边伯贤的车子就这么在路口戛然而止，幸好车子开在一条单行道上，整条马路就只有他这一辆车。然而因为突然的急停，坐在副驾驶上的徐贤没有防备，身子在惯性下不受控制地往前冲，眼看着额头就要撞在挡风玻璃上，幸好腰间的安全带猛地将她给拽了回去。后背重重地撞在座椅上，她惊魂甫定，却下意识地去看边伯贤，“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这两个字陷在嗓子里，一时竟说不出来了。
她定定地望着边伯贤，从没见他露出过这种表情，说不上是焦躁还是愤怒，是凄惶还是茫然，甚至他的眉眼间还缠绕着些许……悲恸。总之他的脸色很难看，他咬着牙，良久都没再说过一个字，双手死死攥紧方向盘，仿佛正在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早已失去的东西，那样的用力，牵扯出手背上暴突的青筋纵横交错。最后，终于在喉咙最深处，他发出了声音，暗哑却坚定：“我过来。”
挂掉电话，前方的信号灯刚好变绿，边伯贤猛踩油门开过路口，手里的的方向盘一转，直接把车停在了路边，“下车。”
徐贤一愣，本能透过车窗看了眼漆黑的四周，她有些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边伯贤，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她动了动嘴角试图说些什么，可是还没来得及开口，边伯贤的表情已经彻底冷下来，“不要让我说第二遍。”说话的时候，他看都没看她一眼，语气里透着毫不掩饰的厌烦。
徐贤赶紧识相地下车，脚才刚沾地，车门都没来得及完全关上，边伯贤竟已踩下油门掉头就走，徐贤吓了一跳，脚下踉跄着退开半步，一时只会怔愣地立在原地。两旁的路灯，隔一段距离才会有一盏，惨淡的光晕无力地拢在地上，拖出她细长的身影，延伸到更加黑暗的前方。她叹了口气，低着头往前走。
边伯贤开着车朝相反的方向走，目光却下意识地一瞥，徐贤落寞的背影透过反光镜落入他眼中，夜色里越发显得她身子单薄。这里不好打车，离车站也很远，现在又快要十点了……边伯贤突然有些不忍，如果是白天倒也算了，可大晚上的他把徐贤一个人仍在大街上说走就走，总有点说不过去。踩在油门上的脚本能一松，车速缓缓降下来，然而不过一秒钟，他终究还是一脚油门踩到底，他的那辆黑色奥迪RS7瞬间咆哮着消失在了夜色里。
听见身后车子的引擎声离她越来越远，徐贤这才停下脚步回过头，怔怔地看着沉寂在黑夜里的柏油路发呆。风吹动树叶沙沙，像雨幕打湿了心尖。
苏玥……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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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花园”酒吧虽说是会员制，可除了酒水小食比别的酒吧贵两倍不止外，别的和普通酒吧也没什么不同，到了午夜照样热闹喧嚣乌烟瘴气。推开门，震耳欲聋的重金属音乐兜头砸下来，吵得人胸口都在跟着震，舞池里灯红酒绿下，影影绰绰的人群跟着节奏肆意疯狂。边伯贤嫌弃地拧着眉，侧着身子贴墙走到吧台里。
这里的侍者全都认识他，知道他是老板吴世勋的发小，于是纷纷喊着“边少”同他打招呼，领班见他来了，赶忙将手里的托盘交给边上的人，亲自迎上来满脸堆笑道：“边少，您来了？老板他们都在楼上等您呢，我这就带您上去。”
“不用，你忙你的，我自己上去就好。”边伯贤婉拒了领班的好意，熟门熟路地从工作人员通道径直上到二楼。相较于一楼的嘈扰,二楼明显清净了不少，就连地上都像模像样地铺了层羊绒地毯，脚踩上去绵软无声。他一步一步走到尽头，在最后一间包厢门口停下来，一楼的喧嚣隐约传来，他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包间门一开，扑面一阵鬼哭狼嚎般的歌声灌入耳朵，有个长得特别好看的男人站在立麦前故意夸张地在唱歌，边伯贤却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径直往沙发的方向走。屋里除了几个大男人外并没有别人，不知道为什么，边伯贤竟像是松了口气。几个人见他来了，全都停下了手头的玩乐招呼他：“哟，伯贤你可算来了啊，都等你半天了，来来，快过来。”
包间里的人全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从爷爷那辈起便是世交，彼此间的感情甚至比亲兄弟还亲，自然说起话来也没个遮拦，尤其吴世勋，仗着自己在这群人中年龄最小，只要一和这群哥哥们在一起，他嘴巴上那个把门的就自动休息去了。他一见边伯贤来了，顿时伸出他的魔抓一把绕住边伯贤的脖子拉近自己，“哥啊，你可算来了，怎么今天舍得放嫂子一个人在家了？”
边伯贤是这群人里唯一一位已婚人士，结婚后的他几乎都不怎么和这群兄弟们混在一起了，以前每个月总有几天，他们几个都会凑在吴世勋的酒吧里疯玩，可现在每次只要一喊他，他准说不来，要在家陪老婆。而每当听见这句话时，就数吴世勋的反应最大，次次他都会扯着嗓子喊：“边伯贤你这重色轻友的东西！娶了老婆就不要兄弟了？！怎么哥几个里就你娶到老婆了，了不起啊？”
相较于吴世勋的过分激动，边伯贤则显得尤为淡定，“嗯，了不起。”他瞟了眼被他随意扔在桌上开着扬声器的手机，吹了吹指甲，似笑非笑地说：“有本事你也娶一个。”
“我C啊边伯贤你还是不是人啊！你——”
没等他吼完，边伯贤已迅速挂掉电话，生生掐断了吴世勋的怒吼。他揉了揉耳朵，又张开嘴“啊啊啊”地发了几个音节测试自己有没有被吴世勋喊聋，确认没有后，这才屁颠屁颠地回房间找他的老婆大人去了。至于被挂掉电话的吴世勋，光是想象一下他那副气急败坏乱用脸的样子，他就想笑。
明明这不过才是几个月前发生的事，如今想来，只让边伯贤觉得烦躁不已，又听见吴世勋提了徐贤，心里越发烦闷，他毫不客气地甩开吴世勋绕在自己脖子上的手，瞪着他道：“你干嘛老缠着我？我又不是女人。”
被边伯贤甩开的吴世勋并不在意，仍是笑嘻嘻地一张脸，转身倒了杯酒塞到他手里，“每次喊你，你都不来，今天可算给我们逮着机会了，哥几个说说，咱们是不是得好好罚他几杯酒？”
吴世勋嚷嚷的工夫，边伯贤已接过酒杯，二话不说仰头将杯中的酒一口饮尽。
这时始终在立麦前鬼哭狼嚎的男人终于扔下话筒，顶着他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挤进来说：“哟哟，这就喝完了？不过喝一杯可不够啊，你都多久没来了，我看得把咱哥儿几个手里的酒都给喝光了才算数！”说着就开始动手给自己的杯子灌上满满一杯酒递给边伯贤，“来，是男人就给我干了！”
“张艺兴你怕不是想谋害我吧？”边伯贤挑起一边的嘴角笑了笑，接过来又是仰头一饮而尽。四周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可到底有几个稳重的看不下去了，“你们差不多得了，悠着点，伯贤不太会喝酒，别把人喝出毛病来。”
“二哥你就爱操心。”金家最小的儿子金钟仁推了推自家二哥金俊勉，“伯贤哥好着呢，他一喝酒就上脸，可你看他现在，脸都没红呢，这才喝到哪儿啊！”说话间他也顺势灌了边伯贤一杯酒。
“诶诶，还有我还有我。”金家老三金钟大也跟着给他倒了一杯酒，不过金钟大是出了名的心肠软，递给边伯贤的酒才倒了半杯。
众人就这样你一杯我一杯地轮番灌着边伯贤，渐渐地，来者不拒的他开始有点力不从心，望出去的景象都是虚的，双颊也烫得厉害，眼看着他连脖子都红了，在一旁不怎么说话的都暻秀开口了：“好了，我们就别再灌他了，这都上脸了。”看边伯贤下意识地揉着太阳穴，知道他再喝就要醉了，于是说：“真要给他喝出毛病来，我们拿什么赔给嫂子？”
“也是。”吴世勋握着酒杯，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也该让哥保持清醒的，不然待会儿人苏玥还没来，他就先醉了可不行啊。”
一句话，瞬间让周围陷入了寂静。边伯贤感觉自己的心脏细微地抽痛了一下。
苏玥，一个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的名字，直到他和徐贤在一起后，他才又一次提起了苏玥。他记得当时，也是在这间包厢里，他说：“我终于可以慢慢把苏玥放下了。”
他是真的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可就在刚才，他那样猝不及防地在世勋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时，他依然会失控。原来三年了，什么都没有改变，苏玥依旧是他不能碰触的过往，有些伤，哪怕历经风霜，哪怕早已愈合，可是结了痂的地方，伤疤依然会痛。
正兀自胡思乱想间，吴世勋的嗓音再度飘进他耳朵里：“哥，你听没听说？苏玥离婚了。”
明显看到边伯贤瞳孔震颤，金家长子金珉锡终于坐不住了，向来稳重温和的一个人，这时竟垮下一张脸瞪着吴世勋，他揉了揉眉心，无奈道：“吴世勋你喝醉了。”世勋这孩子，本来性格就大大咧咧的不怎么会看眼色，一喝酒更是口无遮拦。金珉锡原本就不主张今天把边伯贤叫来的，毕竟他已经结婚了，突然让他在毫无准备下见到苏玥，他怕会出问题。
金珉锡看了看边伯贤，果然见他眉眼间比刚才多了几分无措与焦躁，也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缘故，他连眼角都红了。于是赶紧倒了杯水给他，说：“刚才你一口气喝了那么多酒，这会儿难受了吧？来，把水喝了，喝完我叫司机送你回家。”
边伯贤没应答，也没拒绝，金珉锡当即拿出手机准备拨电话给自己的司机让他来“空中花园”把边伯贤送回家。可他一串数字还没输完，包间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有个人影立在门边，正被身后走廊里暖橘色的光晕拢着，光与影的交错重叠，描绘出来人婀娜曼妙的身姿。
四周忽然变得寂静无声，金珉锡垂下了握住手机的手，无力地叹了口气。
该来的，总要来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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