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眼看着苏玥说完这句话后又要走,边伯贤慌忙侧身挡在她面前,“我不知道你就讲给我听,就算要走,你也把话给我说清楚了再走!”边伯贤的倔脾气上来了,那样的执拗,执拗中透着悲凉。他自己也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却还是止不住挣扎。就算要他死,他也要死个明白。
“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苏玥并不看他,目光越过他的肩膀,虚浮地落在了不知名的某处,“你妈找过我,逼着我二选一,意大利美术学院和你之间,我只能要一个。”
像有一只大手猝不及防地捏住了他的心脏,边伯贤痛苦地闭了闭眼,“所以,你选择了意大利美术学院。”
“不然呢?要我选你吗?”苏玥眼里的痛苦丝毫不比他少,“你知道这所学校对我意味着什么。”
是,他知道,正因为知道,所以才更加地绝望。他知道那是苏玥的梦想,也知道苏玥对那所名校的执念,他不怪她,真的一点也不怪她。他伤心的不是这个,而是苏玥对他的不信任,哪怕在被逼着做选择的时候,她都没有一丝一毫地想到过他。
原来在她心里,他只是个没用的少爷,一个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一个连自己未婚妻的心愿都无法满足的边家傀儡。
是没有希望的了,他和苏玥的缘分,似乎就要止步于此了。
“就那么不信任我吗?”他终究还是问出来,因为不甘心,因为不死心。难道她连一刻都不曾想过,他会替她实现梦想吗?或者,在梦想与他之间,她或许也会有那么一点点动摇?
“信任?”苏玥忽然觉得可悲,“信任值多少钱?可以换我去念书吗?可以换给我想要的一切吗?”大家都是人生父母养,有的人生而高贵,有的人生而低贱,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边伯贤终究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含着金汤匙出生,从不被生活所累,从不知什么叫生活所迫,他永远都不可能体会到,躲在地下室里为一日三餐苦恼的日子究竟有多绝望,所以他才口口声声将信任挂在嘴边。
毫不意外地看到边伯贤满脸受伤的表情,苏玥索性把话都说开了:“我从小苦日子过怕了,只有切实拿到手的东西才会让我感觉踏实。你给我的所有承诺,全都是空想,我不敢要,我也要不起。”苏玥望着来去匆匆的旅客,眼神木然,“何况,你让我怎么信你呢?听说你家已经在给你安排相亲了,各家财团还有世交家的女儿们,是不是都很高贵大方?也对,这才符合你们边家找儿媳妇的标准,毕竟门当户对嘛。像我这种小门小户的穷学生,从小和奶奶一起相依为命地长大,自然是入不了你们边家眼的。是我不知天高地厚,竟妄想着能成为你的妻子,我现在知道错了,我走,我走还不行吗?所以边伯贤,我们今天就此分手吧,就当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怎么可能当没发生过?她是他整个的年少时光,不是她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轻易抹去的。
“苏玥……”心不明所以地钝痛着,边伯贤哑着嗓子说:“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照顾到你的情绪,但我绝对没有要去相亲。我妈的确过分了,我替她向你道歉,如果你不喜欢我的家庭,我可以离开,彻底脱离边家,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你。我爱你啊苏玥……不要走可以吗?”他第一次这样低三下四地求一个人,不可一世的边少,竟在苦苦哀求一个女人留下来,不要抛弃他。
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心软的吧,只唯独苏玥仍是无动于衷,甚至她脸上的神色比刚才更冷漠,“不必了,边少,你的爱,我承受不起。”
就这一句承受不起,让边伯贤背负了整整三年。
那天回到家,他并没有大闹,甚至连提都没再提过一句,他把这段刻骨铭心的初恋锁在了回忆的最深处,连同苏玥一起,深深埋在了心底。如同一轮白月光,渐渐成了可望而不可及的信仰,却又不能碰触,动一动,就是锥心蚀骨的痛。
从此,“苏玥”这两个字成了边伯贤的禁忌,包括所有和苏玥有关的一切。
如果说,之前的边伯贤身上还带着些许青涩张扬的孩子气,那天以后,他则迅速地成长起来,连同眉眼间的轻狂也随之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不容置喙的稳厉与果断。他渐渐变得不那么爱说话,更多的时候总是很沉默。他从家里搬出去一个人单住,为了熟悉家里的生意,他从公司的最底层做起,一步一步,和普通员工一样做业绩、跑业务、做报表……他的努力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他的能力让所有人刮目相看,他的天赋也让所有人为之叹服。所以,当他成为边氏集团旗下的M娱乐CEO时,没有任何一个人反对,更没有任何一个人对他存有质疑,人人都心服口服地追随着他。
三年的时光,成就了如今雷厉风行的边少,却似乎再没有人记得,那个温柔多情的边伯贤,在机场挽留一个女人时的无措与悲伤。
连同他自己,都要忘了。
这几年家里也断断续续给他安排过好几次相亲,他却从不参加,每次都以工作忙为借口婉拒。直到年前,边老爷子的身体大不如前,老爷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自己唯一的孙子结婚生子,好让他早点抱上重孙。于是几番催促下,就算心里再怎么不情愿,边伯贤还是听从安排接受了相亲,至少表面上得做做样子哄老爷子高兴,当然也不排除相亲过程中真的遇到了合适的,他也会考虑结婚,毕竟不管他愿不愿意,结婚生子是他的义务,反正他的心早就已经死了,和谁结婚都一样。
只是没想到他会遇见徐贤,在见到她的刹那,曾经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像是身体里沉睡的开关突然被激活,他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久违得令他心悸。
原来,他依然会心动,那种感觉,叫活着。
和徐贤在一起的时候,他总像是看到了苏玥,可她其实完全不像苏玥,她没有苏玥那么张扬,没有苏玥那么从容,更没有苏玥那么高高在上,她更多的是小心翼翼,哪怕连伤心都是极力忍耐,甚至刚才,她连半路被他赶下车都不知道反抗。她逆来顺受的样子莫名令他心烦,脑中却偏偏不断闪回着她的背影,正低着头一个人默默走在黑夜里,垮下的双肩,显得既无助又可怜,那样子像极了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没有地方可以去。
心口隐隐作痛,因为烦躁,他忽然觉得热,抬手随意将胸前的衬衫扣子解开两颗,仰头把杯子里的水全部喝光。
“伯贤?”他惘然地顺着声音转头,苏玥朝他递来一杯酒,“是‘天使的眼泪’,我特意为你调的。”
边伯贤这才注意到苏玥面前的台面上摆着一些调酒工具,她就坐在他身边的沙发上,她靠得他很近,动一动,手肘就会触到一起,边伯贤下意识地往后让了让,接过酒杯无意识地抿了一口,咸涩的味道,是杯口的一圈粗盐粒。他皱了皱眉放下酒杯,苏玥惊讶地看着他,问:“怎么了?不好喝吗?”
“不是。”边伯贤低着头,“这个味道不习惯。”
这下苏玥更惊讶了,可她掩饰得很好,只是淡淡笑着,语调亦仿佛轻喃:“我记得你以前最爱喝这个的。”
“嗯,是以前。”有些东西,过了这么些年,早就变了。
边伯贤不过一句话,轻易阻隔了曾经,苏玥有些下不来台,好在吴世勋适时凑上来,笑嘻嘻地说:“我爱喝我爱喝,要不苏玥姐你也给我做一杯呗?”他故意朝着边伯贤的方向白了一眼,“别给那傻子做,他已经醉了,舌头麻木根本尝不出个好坏来,给他喝你调的酒就是浪费。”
苏玥转头,感激地对吴世勋笑着,“好,世勋也要喝一样的吗?还是想喝别的?”
吴世勋挠了挠头,他其实也不是很懂鸡尾酒,总觉得花里胡哨的看得他眼晕,所以他随口说:“都可以,好喝的就行。”
苏玥想了想,“那就长岛冰茶吧。”说着便开始动手调酒,纤长白皙的手指一边利落地摆弄着调酒器皿,一边望着世勋,说:“我们世勋也长大了啊。”那个原本只会跟在他们一群人身后的小忙内,正在用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大,才三年,他早已成长为一个男子汉了。
是真的已经过去三年了。
吴世勋看着苏玥熟练的调酒动作,不禁好奇,“姐你什么时候学会调鸡尾酒的?”
“在意大利的时候。”苏玥的眸子似乎暗了暗,语气却是轻松:“白天上完学,晚上去酒吧打工那会儿抽空跟着酒保学的,不然光做服务生,工资太少了。”她仍是专注在自己的酒杯器皿上,眼角却早已瞥见边伯贤下意识望向她的目光,以及迅速握在一起的双手。苏玥的嘴角几不可闻地勾起来,她比边伯贤还要了解边伯贤,知道他所有的小动作,每当他感到焦躁或不安的时候,他就会绞扭着双手。
“打工?”在全球顶级会计事务所任首席合伙人的金钟大有些意外,“你怎么还要打工?”
当年苏玥出国后,他们几个和边伯贤要好的兄弟暗中调查过苏玥的丈夫,那个男人虽说没有边伯贤那样雄厚的家庭背景,却也算得上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家里主要经营房产生意,近几年在国内也算混得风生水起,金钟大还偷偷调查过他家公司的财务状况,也并没有什么问题。怎么看都不可能会沦落到让自己老婆在国外边念书边打工的地步,何况还是在酒吧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
苏玥将脸埋进胸膛里,只能看见两排震颤的睫毛,仿佛还湿漉漉的,“凌宇……我前夫那时候家里的生意出了点问题,一开始还能周转,直到我们在意大利的第二年,那边的分公司实在撑不下去了,他便草草结束了意大利的生意就回国了。”
一旁的张艺兴最先忍不住开口:“什么?”他简直不可置信,“那男人就这么把你一个人扔在意大利不管了?”
“嗯,一开始他是想让我马上跟他一起回国的,可我还有学业未完成,不可能马上跟他回去的。两个人在这个问题上始终谈不拢,加上那段时间他生意不顺,我们经常吵架,最后他见实在劝不动我,就自己买了机票回国了,他回国后没多久我就收到了他律师寄给我的离婚申请。那时候我一个人在意大利,没有经济来源,自然也没钱交学费,所以没办法只好白天上学,空闲的时候就把自己的一些油画作品拿出去卖,晚上再去酒吧打工,这才算是磕磕绊绊把学业完成了。”苏玥说得很平静,也很简单,三言两语就道完了这三年的苦楚,仿佛那不过是从旁人那里听来的故事,她说的时候甚至还带着浅浅的微笑,可任谁都看得出,那笑容里全是酸楚,让人心疼。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