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入

朦胧中，姜夜霖听见有人在急切呼唤着自己。

“公子！您醒醒！”

声音甚至带着哭腔，随即他感觉有热泪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似乎在马车上，车厢的摇晃和马蹄声让他有些恍惚，姜夜霖渐渐恢复了五感。

箭矢刺入木桩声，咒骂声，喊叫声……

姜夜霖终于睁开了双眼，看见阿楠眼泪流了满脸，见他醒来，欣喜万分，激动地喊出来，“公子！！”

姜夜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在一辆马车的车厢内。

“公子，接应我们的人从城北过来救了我们，现在昇阳宫的弟子们和京平的巡士正在后方追赶，我们尚且没有甩掉他们。”阿楠解释道。

姜夜霖升起车厢竹帘，偷偷往外瞄了一眼，马车跑得飞快，尘土飞扬，树林中能见到追逐的朦胧身影。

“公子，您感觉如何？您的伤……”阿楠看着姜夜霖的肩膀，咬了咬嘴唇。

“无碍。”姜夜霖继续观察着外面的情况，头也没回。

“公子，平溪那边传回了消息……”阿楠捏着衣角，声音有些颤抖。

“怎么说的？”姜夜霖闭合帘子，回头看向阿楠。

阿楠抿了抿嘴唇，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墨长恭在平溪，萧氏几个亲族遭到了他的吞噬……”

“是么……”姜夜霖点点头，“看来墨长恭当真是用萧禾的命去拴套萧老宗主啊……”

阿楠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姜夜霖注意到她的表情，疑惑道：“还有其他的消息吗？”

“是……”阿楠闷声回答，“公子，您要我打听的人，他……”

“苏邪钦？！”姜夜霖激动起来，“他怎么样？！”

阿楠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捏着衣角的指节微微泛白，“苏公子被吞噬灵能的黑雾笼罩住，有暗探称……”她的嘴唇都开始颤抖，声音也变得模糊起来，“他被黑气灼伤得不成人样……已经死了。”

似乎有什么东西碎了，姜夜霖一时竟然听不真切对方最后说出口的话。

“什么？”姜夜霖喃喃，随后贴身向前，紧紧扣住阿楠的胳膊，双眼通红，嘴唇颤抖，“你方才说什么？”

“公子……”阿楠被他这副近乎癫狂的模样刺痛了，她鼻尖发酸，“公子……您要挺住！”

姜夜霖疯狂大喊：“不可能！苏邪钦怎么可能会死？！他不会死！他不会！”他像是要证明什么，却找不到证据，一时无措，只能挥舞双手，胡乱拍在车厢的座椅或车窗上。

“他怎么会死？！他在通灵阵里联络过我！他在通灵阵里联络过我啊！”姜夜霖似乎魔怔一般，一手使劲拍打胸膛，一手指着窗外，似乎要告诉阿楠，苏邪钦就在他所指的方向。

“公子……”

“别说笑了！”姜夜霖朗声大笑，“别说笑了！哈哈哈哈……”笑着笑着，他又萎靡起来，像是膨胀得破掉的皮球，“你这是在告诉我……他……”姜夜霖身子瘫软，跪坐着将半个身子无力地倚靠在座椅上，“他最后在通灵阵里想要和我联络，我却因为不敢被人发现而错过了与他最后一次交谈？”

姜夜霖眼神空洞，神情恍惚，“他最后想和我说的话，他最后一刻，想和我说的话……却因为我的软弱，永远错过了……对不对？”他嘴角上扬，眼眶却再也盛不住泪珠，“所以，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最后到底想同我说什么了……对不对？”

“公子！！”阿楠跟着心痛起来，她想去搀扶姜夜霖，却被对方伸手推开。

“不要管我！”姜夜霖已经泪流满面，他一手紧紧揪住自己胸口的衣服，一手握拳猛烈地击打自己的脑袋，“都是我！都是我！我为何要让他去平溪！是我害死了他！！是我！！！”

“公子！请住手！冷静一点！”阿楠跟着跪坐在姜夜霖身边，双手死死扣住了姜夜霖的胳膊，不再让他伤害自己。

“冷静？！事到如今我如何还能冷静？！”姜夜霖哭吼道，“为什么啊？！为什么一定要是他啊？！为什么一定要让他也离我而去啊！”姜夜霖哭得像个孩子，阿楠也跟着流泪，手上却不敢放松半点。

“至少他在，我就还能往前走……”姜夜霖泣不成声，他从未如此哭过，眼泪就像银川水，怎么也流不完。

“公子，您还有我们！您还有我！”阿楠握住姜夜霖的手，“您还有必须完成的事，您还有萧公子没有找到，您还有白灵山庄的兄长，您不能倒下！”

“不……”姜夜霖垂下脑袋，哭声渐渐止住，“那些都不重要了……”他的鼻音厚重得让他的话语也变得失真，“一切都不重要了。”

“公子！！”阿楠摇晃着姜夜霖的肩膀，“您振作起来！苏公子不会愿意看到您这副模样！您为了他，也断不能就这么放弃！”

“我不是要放弃。”姜夜霖任由阿楠晃动他的肩膀，他像是个皮影戏里的纸人，没有灵魂，“我只是觉得，一切都不再重要了。”他抬起头来，竟是留下两行血泪，“那些我秉持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公子……”阿楠目珠颤抖，她抬手擦去姜夜霖脸上的血痕，却被对方扣住手腕。

姜夜霖周身散发出浓重的杀气，使得车厢内变得阴冷，疾驰的骏马似乎也有所察觉，脚步乱了不少，车厢摇晃得更加厉害。

“停车。”姜夜霖冷冷道。

“可是公子……”阿楠话没说完，姜夜霖掀开帘子闪身就飞离了马车。

“快停下！！”阿楠立刻告知车夫，后者拉动缰绳，马匹吃痛，嘶吼一声，停了下来。

阿楠赶紧下车回身去找姜夜霖。

之后发生的一切，阿楠只觉得像是一场噩梦。

姜夜霖周身散发着的黑雾汇聚成百只弓箭，朝着周围射出。箭矢穿透虚空，落入追赶而来的人群当中。瞬间有数十人惨呼出声，摔倒在地，鲜血喷溅，眨眼间染红了路旁的土壤。

姜夜霖目光冰冷无情，他缓缓举起了自己的右手，五指张开，那些弓箭汇聚在一起，化作成了一片片利刃，顷刻间将剩下的人活活斩断成几节。

惨叫声没有持续多久，这片树林似乎要被鲜血染红，姜夜霖解决了所有追杀他们的人，黑雾笼罩一片，吞噬了众人的灵能，随即尽数汇入他的体内。

并没有想象中的疼痛伴随灵能汇入体内而起……

阿楠担忧地上前，“公子，您还好吗？”

姜夜霖背对着她，阿楠不清楚对方此刻是何表情。

“啊……原来如此……”姜夜霖感叹一声，随即转过身来，那张漂亮的脸上干涸的血泪尤其刺眼可怖，他十分病态地笑起来，“阿楠，你知道吗？往往我吞噬灵能，都会因为对方的怨气疼痛得受不了……”他抬手用五指将额前的头发梳往头顶，“可是刚才，我什么也感觉不到，哈哈哈，原来如此……”他笑得很灿烂，可阿楠非常清楚这个笑容其实是破碎的，腐烂的，败坏彻底的，“因为我现在，比他们，更有理由愤怒……怨恨……他们不过是被利索地杀掉身体，可我……我连同灵魂，都被摧残得支离破碎……”

阿楠沉默不语，她看着姜夜霖，眼底满是心疼。

“怕吗？”姜夜霖勾唇笑笑，“若是怕，你可以走。”

阿楠摇摇头，目光坚定，“公子，直到阿楠死去，阿楠都会一直陪着您。”

“是么……”姜夜霖喃喃一声，他抬头看向虚空，“你们觉得我是恶人，是凶煞是么？那好，我便做那恶人，做那凶煞！”他的声音变得高昂，“那好！我便做那凶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