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已经完全停了,只剩下檐角滴落的残雨敲打着空调外机,发出规律的轻响。茶杯的热气氤氲上升,模糊了熙旺棱角分明的脸庞,也似乎软化了他眼中惯有的冷冽。
许宁没有催促,只是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抱着一个软垫,安静地等待着,仿佛他有整整一夜的时间可以用来犹豫。
“……我不是银行劫匪。”熙旺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这几乎是他能给出的最大限度的坦诚。
许宁轻轻点头,“看出来了。抢劫需要的是胆量和贪婪,而你……”她目光落在他左臂包扎精美的绷带上,又缓缓扫过他上身那些新旧交错的伤疤,“你身上的痕迹,更像是某种……烙印。”
熙旺的心脏微微一缩。她的敏锐超乎想象。
“追你的人,不是警察。”许宁陈述道,而非提问。
“不是。”他确认。沉默再次蔓延,但并非完全令人不适。许宁的存在有一种奇特的安定感,她似乎能容纳所有的沉默和隐秘,而不感到焦虑或好奇得难以自持。
“我有个弟弟。”熙旺忽然说,这句话脱口而出,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他从不与人谈论熙蒙,谈论那个他们共同出身的、扭曲而封闭的世界。
许宁的眼神柔和下来,“关系好吗?”
熙旺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壁。“……很好。也很好斗。”他眼前闪过熙蒙那双与自己极其相似、却总是燃烧着不服与挑衅火焰的眼睛。“还有……其他几个人。我们是一起长大的。”
“在一个……不太一样的地方?”许宁试探地问,措辞谨慎。
“一个孤儿院。”熙旺的声音更低了,“后来,被同一个人带走。”傅隆生的形象在他脑海中浮现——那个给予他们食物、训练、生存技能,也给予他们枷锁和扭曲人生的“干爹”。那个逐渐衰老,却愈发多疑和掌控欲强烈的“影子”。
他无法说出更多关于训练、关于任务、关于那些游走在灰色边缘甚至彻底浸入黑暗的细节。但仅仅是这些碎片,已经是他多年来对局外人透露的极限。
许宁没有追问“那个人”是谁,也没有问孤儿院之后的故事。她只是听着,用一种全神贯注的、带着淡淡怜惜的眼神。
“长大并不总是好事,对吧?”她轻声说,“尤其是当‘家’开始变得……令人窒息的时候。”
熙旺猛地抬眼看向她。她精准地触碰到了他心底那根最紧绷的弦。傅隆生与日渐成长的他们之间那不断滋生的、难以言说的张力,熙蒙日益明显的反抗苗头,至于其他人……胡枫的沉默、小辛的焦虑、阿威的摇摆、仔仔的恐惧,这些微妙的变化……所有一切像一张越收越紧的网,而他被卡在中间,既要维护干爹作为父亲的权威,又要压抑着弟弟们那同样在他心中燃烧的、对自由和正常生活的渴望。
这种压抑,无时无刻不啃噬着他。
他看着许宁安静的脸庞,暖色的灯光在她睫毛下投下小片阴影。这里如此普通,如此宁静,弥漫着茶香和她身上淡淡的、像阳光晒过织物的味道。这与他的世界截然相反,像一个不真实的泡泡。
他突然站起身。
许宁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他。
“……我该走了。”熙旺说。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他恢复力惊人,至少移动已无大碍。停留意味着不可控,意味着可能将她拖入危险。
许宁没有强留,也站起身,“衣服干了,但破了,我找件我叔叔的旧外套给你,可能有点小,但总比穿破的好。”
她很快拿来一件深色的夹克。熙旺没有拒绝,沉默地穿上。尺寸确实有些拘束,但能接受。
送他到门口,许宁没有立刻开门。她看着他,忽然笑了笑:“下次来,如果还是这种‘造型’,记得提前打个电话,我好多备点纱布和咖啡。”
熙旺没有回答“不会有下次”。鬼使神差地,他点了点头。
离开许宁的公寓楼,融入清冷潮湿的夜色中,熙旺感觉方才那短暂的几个小时像一场梦。城市的霓虹依旧冰冷,但他胸腔里那份惯常的、石头般的沉重,似乎松动了一丝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