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另一端,黑暗的房间内只有多个屏幕发出的幽光。熙蒙烦躁地切换着监控视角,指尖用力地敲击键盘,发出清脆又急促的嗒嗒声,像是在发泄某种无处安放的情绪。
屏幕的一角,短暂地闪过一个画面——熙旺和许宁并肩走在超市的生鲜区,许宁拿起一盒草莓转头对熙旺说着什么,熙旺微微侧头听着,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种专注和……平静,是熙蒙极少见到的。甚至,在许宁将一颗草莓递到他嘴边时,他顿了一下,竟然低头接受了。
不是出任务时的冰冷锐利,不是面对干爹傅隆生时的谨慎服从,也不是在他们这群兄弟面前那种带着责任感的沉稳。
那是一种……更松弛,更……接近于……
熙蒙猛地切掉了那个画面,仿佛被烫到一样。他向后重重靠进椅背,捏了捏眉心,试图将刚才那幕挤出脑海。
幸福。
这个词突兀地闯入脑海,带着一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虚假感,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和……尖锐的刺痛。
他不想承认。那个充斥着血腥、算计和冰冷指令的世界里,怎么容得下这种柔软又廉价的情感?那是弱者才需要的麻醉剂。
可是,他又无法欺骗自己。哥哥身上偶尔流露出的那种极其隐晦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变化,确实指向某种他无法理解,却又真实存在的……满足感?或许就是许宁那个女人带给他的,所谓的“幸福”?
亲密关系的建立,难道真的是一個逐步走向幸福的过程吗?
熙蒙对此毫无经验。除了哥哥和一起在傅隆生阴影下长大的胡枫、小辛、阿威、仔仔,他的人生里再无其他“亲近”可言。而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早已在岁月和傅隆生的刻意塑造下,扭曲成了竞争、戒备、依附与反抗的复杂混合物。每一次靠近都可能伴随着背后的刀锋,每一份“关怀”都可能标着价码。
或许很久很久以前,在记忆早已模糊不清的、破败冰冷的孤儿院里,在等待那个叫傅隆生的男人来决定他们命运的那些日子里,他曾有过类似的、对温暖和联结的微弱期待吧。期待能被选中,期待能不再挨饿受冻,期待能有一个……“家”。那份期待短暂地维系于傅隆生出现之初,那时他们以为抓住了救命稻草。
而现在……
熙蒙的嘴角扯出一个冷冽的弧度,带着自嘲和讥讽。那点微弱的期待早已在年复一年的残酷训练、操控和刀尖相对的威胁中磨灭殆尽,只剩下冰冷的现实。
现在只剩下长大的狼崽子,对着日渐衰老却依旧用枯瘦爪子死死掌控着一切的老狼王,进行着或明或暗的挑衅,以及一种深植于骨髓的、对彻底摆脱控制、呼吸自由空气的强烈向往。傅隆生给予他们食物、训练、生存的技能,也给予他们无法挣脱的枷锁和扭曲的人生观。他们是他精心打磨的武器,是他扩张阴影的爪牙。所谓的“亲近”,不过是控制与被控制、利用与被利用的华丽外衣。
熙旺试图在中间维持平衡,既是傅隆生最得力的武器,也暗中回护着他们这些日益不安分的“弟弟”。熙蒙看得懂哥哥的艰难,但他更渴望撕裂这令人窒息的一切,他渴望的不是平衡,是颠覆。
而许宁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超所有人的预料。她带来的那种简单、直接、不掺任何杂质的关系,那种熙旺似乎正在逐步靠近的“幸福”,对熙蒙来说,既陌生得令人警惕,又隐隐透着一丝……诱人的光亮,像黑暗中突然划过的流星,短暂却灼目。
但他绝不会承认。承认就意味着动摇,动摇就意味着软弱。
他猛地敲了下回车键,屏幕主界面切换成复杂的代码流和加密通讯窗口。他需要做点什么,需要证明些什么,需要将注意力从那种让他心烦意乱的画面和情绪上移开,需要重新确认这个冰冷坚硬的、由数据和指令构成的世界才是真实的。
或许,该给那位越来越沉浸在“幸福”幻觉里的哥哥,找点小小的“麻烦”了。一个提醒,提醒他别忘了自己真正属于哪里。
也顺便,提醒一下那个叫许宁的女人,这个世界真正的颜色,从来不是她画笔下那般明亮温暖。阴影,无所不在。
熙蒙的眼中掠过一丝冰冷而兴奋的光芒,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得更快,代码如瀑布般倾泻。他熟练地绕过层层防火墙,接入某个加密频道,开始伪造指令源。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某些计划中的波澜即将兴起,看到哥哥因此蹙起的眉头,看到那虚假的“幸福”泡泡被戳破时细微的裂痕
挑衅与控制,破坏与挣脱,这才是他熟悉并擅长的游戏。这才是他们这种人该有的宿命。
至于“幸福”?
他嗤笑一声,敲下最后一个执行键。
那不过是弱者虚幻的错觉,是系统运行中需要被清除的冗余代码和干扰信号。
而他,很乐意成为那个执行清除程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