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旺，”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钉在熙旺脸上。
“这就是你的选择了吗？”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重若千钧。它不是在问一个简单的是非题，而是在质问熙旺的立场，他的忠诚，他是否要为了身后那个女人，彻底背弃他们那个黑暗的世界，背弃将他养育成人的“干爹”。
监控屏幕前，熙蒙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手指深深插入发间。他知道，哥哥没有退路了。这句问话之后，无论答案是什么，裂痕已经产生，再也无法弥补。
而门内，熙旺攥着许宁的手，收得更紧。他感受到身后许宁细微的、却没有任何退缩迹象的呼吸。他挺直了脊背，像一座沉默的山，用自己全部的存在，给出了无声却最坚定的回答。
是的。
这就是他的选择。
空气凝固得像一块即将碎裂的冰。熙旺全身肌肉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豹子，将许宁死死护在身后，与门外的傅隆生形成无声却致命的对峙。傅隆生袖口内藏的利刃仿佛已经抵上了无形的弦，杀机一触即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个细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红色光点，突兀地出现在傅隆生左胸口袋的上方，正对着心脏的位置。
那红点稳定地停在那里，像一个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死亡宣告。
傅隆生所有的动作瞬间停滞。他袖口间那即将滑出的锐利寒光悄无声息地收了回去。他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那双深陷的、如同古井般的眼睛微微眯起，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迅速扫过对面楼宇的几个最佳狙击点。
他能精准地判断出子弹可能来的方向，甚至能大致锁定狙击手隐藏的位置。
但这一切，在此时此刻，毫无意义。
因为那个红点，依旧稳稳地停在他的胸口。这意味着，至少有一个他暂时无法立刻清除的枪口，正牢牢地锁定着他。结局，不会因为找到人而改变。轻举妄动的代价，他承受不起。
僵持的死局被这突如其来的外力强行打破。
就在这时，被熙旺紧紧护在身后的许宁，却轻轻动了一下。她没有被这剑拔弩张的场面吓住，反而微微侧身，从熙旺宽阔的肩膀后探出半张脸。
她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温柔得体的笑容，眼神清澈，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致命杀机，语气轻松得像是在招待一位突然到访的普通长辈：
“傅先生远道而来，喝点什么吗？”她甚至偏头想了想，语气带着点征询的意味，自然无比，“茉莉花茶可以吗？熙旺还挺喜欢的。”
熙旺的身体猛地一僵，握着她的手下意识收紧，几乎要出声阻止。
许宁却仿佛感知到了他的紧张，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紧绷的手臂，声音轻柔得像是在安抚一个不安的孩子：“别担心，只是喝杯茶。”
她的动作和话语，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傅隆生冰冷的视线从远处的狙击点收回，缓缓落在许宁那张笑盈盈的脸上。胸口的红点依旧存在，像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他纵横半生，第一次被如此直接地威胁，且不得不暂时屈服。
他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那眼神深得骇人。片刻的死寂后，他极轻地颔首，声音听不出情绪：“客随主便。”
刀架在脖子上，即便是傅隆生，此刻也只能暂时陪着这个看不透深浅的小姑娘，演一出“过家家”的戏码。
许宁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仿佛真的很高兴客人接受了招待。她轻轻挣开熙旺的手，从容地从他身后走出来，甚至还整理了一下并不凌乱的裙摆。
她走到门口，对着门外面无表情的傅隆生，微微颔首，语气礼貌又带着点初次见面的腼腆，自我介绍道：
“傅先生好，我是熙旺的女朋友，我叫许宁。”她顿了顿，补充道，笑容纯良无害，“现在是个美术老师。”
“现在？”
傅隆生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个微妙的措辞。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许宁脸上细细扫过，试图从那张完美无瑕的笑脸下找出丝毫破绽。
眼前这个女人，被狙击枪保护着，在生死对峙的关头还能笑吟吟地邀请他喝茶，自我介绍是“美术老师”？
呵。
傅隆生眼底掠过一丝极深的晦暗。这场“过家家”，看来比他想象得要有趣得多。
他也缓缓露出了一个看似温和的、实则冰冷的笑容。
“许老师，”他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语气莫测，“幸会。”
“许老师年轻有为。”傅隆生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却像探照灯一样锁在许宁脸上，“能动用这个级别的狙击手‘保护’的人，可不简单。”他特意加重了“保护”二字，其中的讽刺意味不言而喻。
许宁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机锋，只是安然地坐在熙旺身边的沙发上，姿态优雅从容。她甚至微微倾身，拿起茶几上温着的茶壶，动作流畅自然地给熙旺面前几乎没动过的茶杯续上清澈温热的茉莉花茶，递到他紧绷的手边，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是一个无声的安抚。
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抬眼看向傅隆生，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语气轻松得像在聊家常：“傅叔叔不用太在意。”
她摆了摆手，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是我半年前在港城出了点小意外，家里长辈太紧张了。为了避避风头，也正好过来澳城探探亲，才暂时在这边住下。”
她说着，目光温柔地瞥了一眼身旁浑身戒备的熙旺，像是在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外面那些呀，”她语气随意地指了指窗外可能隐藏着狙击手的方向，“都是我外公，老人家太担心我，非要派来的人。说了不用这么兴师动众，他就是不听，让傅叔叔见笑了。”
她笑得一脸纯良，仿佛真的只是一个被过度保护的后辈。
傅隆生端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港城、半年前、意外、避险、探亲……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尤其是能调动这种级别武装力量的“外公”……
许宁仿佛刚想起什么似的，轻轻“啊”了一声，笑容更加明媚：“对了，傅叔叔常年在外走动，说不定听过我外公的名字呢？他叫李丰年，你们道上的人都叫他……”
“李丰年”三个字轻飘飘地从她红唇中吐出，却像一枚重磅炸弹骤然投入死水！
傅隆生脸上的肌肉瞬间绷紧！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终于控制不住地掠过一丝极其罕见的震惊和骇然！
澳城李丰年？！
那个盘踞澳城数十年、势力深不可测、黑白两道通吃、跺跺脚整个东南亚都要震三震的教父级人物？！那个因为早年火并脸上留下骇人伤疤、手段狠辣决绝而被道上人尊称为——
“——‘狮子王’！”傅隆生几乎是下意识地，沉声接过了话茬。这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凝重和忌惮。
“噗嗤。”许宁掩唇轻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仿佛觉得很有趣，“果然，你们这一辈的老人家，就是要更熟悉一些。”
她笑得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寻常的旧识。
但客厅里的空气，却因为她轻描淡写抛出的这个名字，彻底改变了性质。
傅隆生不再看许宁，他的目光缓缓转向一直沉默不语、身体却依旧紧绷如磐石的熙旺，眼神变得极其复杂。
他现在终于明白，熙旺护着的，根本不是什么单纯的美术老师。
而是一头……披着羊皮的、拥有滔天背景的幼狮。
而他自己，刚才竟然差点把刀架在了“狮子王”最宝贝的外孙女的脖子上。
傅隆生缓缓放下了茶杯，杯底与托盘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这场“过家家”，瞬间变成了他可能都玩不起的惊天赌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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