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笑从孟阳秋手里接过冰袋,那冰冷的触感却远不及他心头的寒意。他勉强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像冬日里呵出的白气,转眼便消散无踪。
孟阳秋看着他,终于忍不住,咬咬牙问道:“你跟公主姐姐……不可以不吵架了吗?”
言笑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翳。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袍上一处繁复的图腾。这个图案,是沐镜瑶第一次学刺绣时,熬红了眼,笨拙又固执地绣给他的。彼时银针刺破她指尖的殷红,如今想来,竟与宴会上她因掌掴他而泛红的手掌隐隐重合。
离心多年,他竟也沦落到要靠这点微末回忆度日的地步了。
“……我也……不想她讨厌我啊。”他声音极轻,像是怕惊扰了记忆中那个娇憨依赖他的少女。衣服上的图腾仿佛活了过来,化作旋转扭曲的空间,将他的神魂也一并卷入。沐镜瑶过去全心全意的依恋与如今毫不掩饰的厌恶,如同两股巨力,反复撕扯着他的神经。
最终,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在宴席之上——她收回手时,那微微泛红的掌心。
“公主受伤了,”他忽然抬眼,对着孟阳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与急切,“我送些最好的凝玉膏去皎月楼吧。”
孟阳秋看着他的背影徒劳的伸手:“哎…明明就很在乎,为什么要天天吵架呀?”
而此时,皎月楼。
最后一盏灯烛熄灭,整座楼阁沉入寂寥的深蓝夜幕之中,唯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洒下稀疏的斑驳。
沐镜瑶的独照阁内,帷幔低垂,幽暗静谧。
就在这片万籁俱寂之中,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侵入。纪伯宰带着一身夜风的微凉与危险的气息,骤然出现在床榻之前。
他甚至没有给她惊呼的时间。
下一瞬,沐镜瑶只觉一股强大的力量压迫而下,天旋地转间,已被一道沉重的身躯牢牢禁锢在床榻之上!陌生的、带着侵略性的男性气息瞬间将她笼罩。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带着温热的体温,却以不容抗拒的力道,严严实实地捂住了她即将逸出惊呼的唇。
“唔!”
所有声音被堵在喉间。
月光勉强勾勒出他身上模糊的轮廓,以及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闪烁着猎食者般幽光的眼眸。
他俯视着她,如同盯上了独一无二的猎物。空气在这一刻凝固,心跳声在绝对的寂静与压迫感中,被无限放大。
危险、暧昧、一触即发。
而不久后,那瓶承载着言笑无尽关切的凝玉膏,将会被送到皎月楼外。
宿命的齿轮,在寂静的月光下,发出了令人心悸的扣合之声。
夜色寂寥,皎月楼沉入梦境。沐镜瑶一向觉浅,因此在她安睡时,整个独照阁不存一盏灯火,彻底沉入纯粹的黑暗。
即便机关暗布,秘法监视,也难保没有顶尖的高手能钻得一瞬的空子。
就在这万籁俱寂中,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纪伯宰的目标明确——那幅被沐镜瑶随手带走的画像。他的指尖刚触碰到画轴,异变陡生!
一条细如发丝却坚韧无比的红线,仿佛拥有生命,自黑暗中如灵蛇般蜿蜒而出,瞬间缠绕上他的手臂,一股禁锢之力骤然传来。
与此同时,原本沉睡在鹅绒羽被中的沐镜瑶缓缓睁开眼。夜色中,她披散着墨发,红唇雪肤,双眸清亮得没有一丝睡意,犹如某种传说中的艳鬼,妖异而危险。
“纪仙君深夜造访,所谓何事?”她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微哑,却冰冷如刃。
“公主?”外间,被细微动静惊动的流星轻声呼唤,脚步声渐近。
情势危急!
沐镜瑶刚想张口回应,纪伯宰眼底锐光一闪,反应快得惊人!他顺势被她拉扯的力量翻身,非但没有挣脱,反而精准地将她一同压回柔软的床榻之上!
“唔!”
天旋地转间,沐镜瑶微张的红唇,猝不及防地贴上了他带着深夜寒凉气息的手掌。那温热柔软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清晰得惊人,纪伯宰浑身的肌肉瞬间一僵,动作有了片刻的凝滞。
沐镜瑶抓住他这瞬间的失神,指尖手势飞快变换,缠绕在纪伯宰手腕的红线骤然收紧,深勒入他腕间!
刺痛让纪伯宰回神,他手臂肌肉绷紧,蓄力对抗着红线的束缚。
而沐镜瑶,竟在此刻像个被抢了玩具的小孩,不甘示弱地张嘴,用雪白的贝齿狠狠咬在他禁锢着自己嘴唇的虎口上!
纪伯宰吃痛,闷哼一声。垂眸看去,正对上沐镜瑶瞪圆了的、写满不服气的眸子。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被冒犯的恼怒和一种执拗的较量。忽然间,纪伯宰觉得自己如临大敌、与一位娇蛮公主在床上搏力较劲的模样,有些荒谬的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