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笑自然知道沐镜瑶觉浅,难得入睡,本不应打扰。可一种近乎自虐的固执驱使着他,让他想来独照阁,哪怕只是站在离她更近一点的地方,呼吸一口带着她残留气息的空气,都足以支撑他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继续扮演那个温润克制、默默守护的言仙君。
他送来的,是世间最好的疗愈之药,足以活死人肉白骨。此刻,却只为治愈极星渊小公主掌心那一道微不足道的红痕。
这是属于医仙言笑,最沉默、也最奢侈的表白。
“言仙君的药,待公主醒了,流星会转交的。夜深了,言仙君请回吧。”流星的声音很轻
言笑垂下眼眸,掩去其中翻涌的涩意,依言转身。就在他心灰意冷,准备踏入更深的夜色时——
“吱呀。”
独照阁的门扉,竟在他身后被拉开了。
一瞬间,巨大的惊喜如同浪潮般将他淹没,他猛地转身,眼中燃起的光亮却在看清门口那人影的瞬间,骤然熄灭,整个人直直坠入冰冷刺骨的深渊!
沐镜瑶就倚在门边。
她柔顺的黑发带着一丝慵懒的凌乱,仿佛刚从床榻间起身。红衣的肩头微微滑落,她随手拉起,动作随意却带着事后的倦怠与风情。就在那衣衫起落的瞬间,言笑清晰地看见,她白皙如玉的肩颈处,隐约透出一点……暧昧的红痕!
那般模样,那般气息,眼角眉梢带着未曾褪尽的、被充分疼爱过的春情,比他们当年情窦初开时的亲昵,有过之而无不及!
“言仙君,”沐镜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似笑非笑地挡住了他试图窥探内室的目光,“还有事?”
言笑脸上那习惯性的、维持风度的温和笑容彻底消失了。愤怒、嫉妒、不堪、以及被背叛的剧痛,如同岩浆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与防线。他看着倚在门边、不动声色却彻底将他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的沐镜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无比确认。
公主屋里,有人。
那个此刻正藏在她香闺深处、在她身上留下印记的人……是谁?
纪伯宰?还是……其他什么人?
这个念头如同最毒的针,狠狠刺入他最为脆弱的神经。他垂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刺破了皮肉,却远不及心口万分之一 的痛楚。
他死死地盯着沐镜瑶,那双总是盛满温柔与克制的眼眸,此刻只剩下赤红的血丝与濒临疯狂的绝望。他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不立刻冲进去,将那个藏在她寝殿里的男人……碎尸万段。
皎月楼的夜色,从未如此冰冷彻骨。
言笑的世界,在这一刻,伴随着那扇并未完全开启的门,伴随着她身上刺目的痕迹,彻底分崩离析。
“言仙君脸好了,还要来我这儿找打?”
沐镜瑶的讽刺像淬了冰的针,言笑却已难以冷静分辨其中意味。他闭了闭那双布满血丝的眼,试图将翻江倒海的痛苦压下去,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不堪。他的视线无法控制地飘向独照阁内,那层叠飞扬的纱幔之后,仿佛能穿透黑暗,看清那个隐藏的、夺走他所有希望的身影。
“初春夜里寒气重,”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带着最后一丝徒劳的关怀,“公主房内该多备些热石,免得着凉。”
沐镜瑶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室内,随即又落回他脸上,唇角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话语直白得近乎残忍:“春夜寒重,热石太燥。自比不过有什么‘人’,早早把床暖好了,来得舒坦自在咯。”
这话如同惊雷,炸响在言笑耳边。如此直白的暗示……可他了解她,从小到大,沐镜瑶越是想要气他、伤他,话就说得越直白难听,恨不得将每一个字都化作利刃。这反而让他紧绷到极致的心弦微微一松。
是了,若真的情到浓时,以她的性子,或许会更倾向于隐秘的炫耀,而非这般赤裸的挑衅。不管房里的人是谁,至少……至少都还没到了应该让他产生致命危机感的程度。
虽然,依旧招人讨厌到了极点!
“公主体弱,身边人自该精心挑选,”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一句带着文人尖刻的反击,“免得沾上些……脏东西。”
藏在被褥之下,被精准定义为“脏东西”的纪伯宰,闻言不禁挑眉。
喔?文人说“脏话”了。这位言仙君对公主殿下,还真是……非同一般的在乎啊。这嫉妒的酸味,都快要穿透锦被来刺死我了。
沐镜瑶仿佛听到了他心底的嘲弄,轻笑一声,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言笑本人:“精心挑选?也不见得就有多干净。你说是吧?言仙君。”
她一句话,将他自己也拖入了这污泥之中。
“阿瑶……!”
那个珍藏于心、难以压抑的亲密称呼,伴随着某种即将决堤的情绪,终于冲口而出。这声呼唤里蕴含了太多——哀求,不甘,质问,还有深埋已久、此刻再也无法掩饰的爱恋。
然而,沐镜瑶没有给他任何宣泄的机会。
“我累了,”她冷冷地打断他,脸上所有表情褪去,只剩下拒人千里的疏离,“言仙君请回吧。”
言笑眼中那簇因那声“阿瑶”而骤然亮起的、微弱的火苗,在她冰冷的话语中,彻底熄灭。他所有鼓起的勇气,所有试图挽回的挣扎,都在这一刻化为灰烬。
他垂下眼眸,所有的光芒都从眼中流逝,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黯然。他沉默地转身,背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如此孤寂落寞。
走出几步,他终究还是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是用沙哑至极的声音,留下最后一句叮嘱,轻得仿佛随时会散在风里
“药,记得用。”
“……别对自己不好。”
然后,他一步一步,融入了皎月楼外的沉沉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到来过。
独照阁的门,在沐镜瑶身后,缓缓合上。
隔绝了月光,也隔绝了那份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情感。
门内,纪伯宰慵懒带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脏东西’……啧,言仙君这骂人的功夫,可比他的医术差远了。”
沐镜瑶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扉,无人知晓她在想什么。
一场风暴,似乎暂时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