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镜瑶闭上眼,内心深处那些盘踞的、嘶吼着要拉她一同沉沦的黑暗低语,因言笑此刻的坦诚而短暂地沉寂了片刻。它们总是在她质疑言笑时最为猖獗,一遍遍在她灵台回响
“看啊,是你将他拖入这泥沼……是你将他推给了沐齐柏……若无你,他仍是那个想要悬壶济世救人的医者,何至于双手沾满罪孽……一切悲剧,皆源于你的存在……”
每一次确认言笑的心意,于她都是一场与自己内心妖鬼的搏杀。他的每一次沉默、每一次回避,都像是在为那些低语提供佐证。而此刻,他亲手, 推翻了一部分。
无归海海岸
纪伯宰按着胸口,那里面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酸涩、胀痛,还有一种近乎卑微的欢欣——这复杂难言的情绪并非源于他自己,而是通过那根无形的线,从遥远皎月楼中的那个人心里,一丝不漏地传递过来。
海风带着咸腥气,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也吹动着他手腕上那根鲜艳的红绳。结心印,是为同甘共苦,是情意相通,是世间最亲密的联结。却从未想过,他透过这印记感受到的第一个如此清晰、如此强烈的情绪,竟是沐镜瑶对另一个人那沉甸甸的、带着泪意的“喜欢”与感激。
这认知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纪伯宰从沉渊血海里拼杀出来,都未曾感到如此无力与痛苦。他红着眼,望着波涛翻涌的无归海,自嘲地勾起嘴角。
真是可笑,又可悲。
这心印带来的共情,让他清晰地品尝着她为别人心动的酸涩,为别人落泪的悲伤,以及那背后,他无法参与的、沉重的过往。这痛苦如此真切,几乎让他窒息。
可他竟……舍不得。
舍不得切断这唯一的联系。哪怕这联系带来的是砒霜蜜糖,是凌迟般的痛楚,但这是独属于他和沐镜瑶的。是在那个本应被他遗忘的幻境之后,真实存在于他们之间,无法抹去的烙印。他透过这心印,至少能确认她的存在,能感知她的情绪波动,哪怕那情绪并非因他而起。
纪伯宰紧紧攥着手腕上的红绳,仿佛那是汪洋中唯一的浮木。即便痛,也要抓着。这是他仅有的、关于“沐镜瑶”的真实。
皎月楼
沐镜瑶躺在柔软的锦被中,怔怔地望着帐顶繁复的刺绣。心脏处传来的感觉清晰而陌生,那是一种滚烫的、几乎带着毁灭意味的浓烈爱意,夹杂着被忽视的委屈、不甘的愤怒,以及一种……近乎固执的坚守。
这感觉不属于她。
是纪伯宰。
是那个被她亲手删除了一段至关重要记忆的纪伯宰。
她不知道他此刻身在何处,经历了什么,才会让如此激烈的情感透过心印澎湃而来。这情感如此霸道,几乎要淹没她自身因言笑坦白而带来的复杂心绪。
她本该排斥,本该用更冰冷的心墙将这份外来的情感隔绝。可不知为何,那心印传来的、属于纪伯宰的痛楚与爱意,竟奇异地与她内心深处那片黑暗的荒芜产生了一丝共鸣。那荒芜里,埋葬着幻境中的生死与共,埋葬着连她自己都不敢触碰的温存。
也许是夜色独有的宁静特质削弱了她的心防。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在刚刚经历与言笑近乎诀别的坦诚之后,她放任自己沉浸在这份来自远方的、滚烫的情感里。
红唇微启,一遍又一遍,无声地念着那个名字,仿佛那是某种咒语,能安抚她躁动不安的灵魂,也能回应那份穿过千山万水、透过心印传递过来的灼痛。
“纪伯宰…”
“纪伯宰…”
“纪伯宰…”
每念一次,心脏传来的酸涩爱意便清晰一分,与她记忆中那个在幻境里与她拜堂、最终为她而“死”的身影逐渐重叠。被她强行删除的记忆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这强烈的情感共鸣下,悄然松动。
而她不知道的是,远在无归海边的纪伯宰,在她一遍遍无声呼唤他名字的时候,胸口那剧烈的、因她而起的痛楚中,竟隐隐渗入了一丝微弱的、连他都无法分辨来源的……安抚之意。
心印两端,两人各自承受着对方的、属于自己的,交织在一起的痛苦与迷茫,在这寂静的夜里,形成了一道无人能解,也无人能断的闭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