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言籍籍，楼家也坐不住了，到了第四日，楼府来人请程家内眷过府一叙。
萧夫人冷笑道：“哼，就这点耐性。”
少商正在修剪盆栽，闻言放下剪子，她被魏畴教出了三分定力，与如英看着也更像了。
她朝萧夫人躬身一礼，十分客气：“辛苦阿母陪女儿走这一遭了。”
萧夫人带着少商，以及一众府兵气势汹汹地杀去了楼家。
萧夫人是经过大风浪的，端坐在内堂中纹丝不动，姿势神态挑不出一点毛病，无论坐在对面的楼大夫人说些什么，只是笑而不语。
过不多久，对方反而先沉不住气了。
楼大夫人一脸忧心地道：“我心甚爱少商，可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我们楼家实是无路可退······”
少商听了这话，啪地放下手中陶碗，她一双眼睛黝黑清亮，好似泡在水银里的铁丸，冰凉无比：“敢问大夫人，今日您邀我们母女过府，楼太仆是否知情？”
楼大夫人神色一僵，笑道：“这桩婚事虽是我家大人和程校尉定下的，但我忝为······”
“那楼太仆就是不知情的啰？”
她就说楼太仆精明能干，怎会如此轻易放弃她这个可以和文昌侯府攀上关系的纽带，“大夫人，您不是无知的内宅妇人，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这桩婚事的确应该做一个决断！”
“但这个决断，应该由楼氏家主来做，”少商声色俱厉，“您说了不算！”
这话一出，楼大夫人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指着少商，口中连道：“你，你，你······”
少商睬都不睬她一下，起身扶起萧夫人，道：“阿母，今日就先回去吧！”
萧夫人没想到少商居然敢和楼大夫人公然呛声，气势还这么足，一点都不落下风，她顺势起身道了一声告辞，实在是少商说得很对，这桩婚事轮不到楼大夫人自行做主。
“慢着！我话还没有说完呢！”楼大夫人站起身来，急道。
少商站住脚，侧身回看，言语甚是犀利：“大夫人要说什么，我都知道。左不过是何将军如何可怜悲壮，何氏昭君如何孤苦无依，我们程家应当仁义为怀，退婚让贤，是也不是？”
“难道这样不对？”楼大夫人强自按下不悦，高声道，“人家满门忠烈，人几乎死绝了，难道你就没有于心不忍？”
说着说着，她还捂着脸哭起来：“何楼两家交好数十年，想当初何将军英姿，何家几位公子年少精干，没想到一夜之间都没了！昭君小小年纪，不定多么心苦，我们楼家不照拂她，谁来······”
“要照拂你照拂，这回你别想再来祸害我的阿垚！”
“楼大夫人所言甚是！”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众人望去，只见楼二夫人由侍婢扶着站在内堂门口微微喘息，面庞涨红，前一句话自然是她所说。
而她身旁还站着一位妙龄少女，她穿着浅云色织寿字纹的三绕曲裾深衣，项上挂着长命锁，腰上系着白玉平安扣和无事牌，身后跟着四五个背负长剑的武婢，倒是十分气定神闲。
少商一脸惊喜和意外：“阿姊，你怎么来了！”
如英笑道：“我怎么不能来？”她可是许了两幅山水长卷出去，又连连保证自己回来后一定乖乖服药，这才能出来透个气，顺便骂个人。
她先与萧夫人见礼，而后执起少商的手一同回身，走到堂中，正面楼大夫人，又将方才的话复述了一遍：“楼大夫人所言甚是。”
这话一出，楼大夫人立时不哭了，楼二夫人则是一脸急色：“崔娘子，这是如何说的，你方才不是······”
话未说完，就被楼大夫人迅速抢断：“果然还是崔娘子深明大义，我家深受何将军大恩，不得不报啊！”
“是啊，是啊！有恩不报，畜生不如。”如英笑着应和道。
楼二夫人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只是呜咽着说不出话来，少商将楼二夫人扶到一侧坐下，贴着楼二夫人的耳朵道：“伯母，您别急！”
果然，只见如英不紧不慢地弹了弹衣袖，一派轻松自然：“楼家知恩图报，自然不能委屈了安成君。”
楼大夫人连连应是：“这是自然，将来昭君嫁进来，我自然视之为亲女······”
“您视为亲女有什么用，安成君要嫁的是二房子弟，难道您要代楼二夫人管教她未来的新妇吗？楼太仆兄弟情深，夫唱妇随，您也应该顾及一下二夫人的颜面才是。”
楼大夫人顿觉不对，立即道：“我们家血脉至亲，不分彼此，崔娘子多虑了。”
如英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然后道：“这是自然。只是我想着楼家既然要报恩，不如做得妥帖些，总不好前脚将安成君迎进家门，后脚就传出冷待新妇的传闻，这不是给楼氏脸上抹黑吗？”
如英笑得斯斯文文：“我这里替大夫人想了一个法子。不仅不会委屈了我阿妹少商，也能将安成君迎娶进门，还能让楼家义名远扬，可谓是三全其美！”
如英看了一眼陪客的楼大少夫人，幽幽道：“您膝下有四子······”
楼大夫人立即会意：“不可，我家这几个都已经娶了亲的。”
“您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想说您膝下有四子，个个孝顺，只是我这个法子会让您受点委屈，我怕他们找我的麻烦！”
如英略带嗔怪地看了楼大夫人一眼，又悠悠然地开口道：“不过，您是楼氏宗妇，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想必只要是为了楼家好，受点委屈，想必也不妨事的！”
楼大夫人看了一眼哭哭啼啼的楼二夫人，正色道：“为家族计，个人得失自然要置之脑后。”
如英展袖作揖，以表敬服：“大夫人高义，晚辈佩服。既如此——”她朗声道，“就请大夫人自请下堂，让楼太仆迎娶安成君吧！”
所有人都惊呆了，萧夫人知道如英胆子大，却没有想到如此胆大，这个主意亏她想得出来！
楼二夫人更是张大了嘴，呆愣愣地看向如英，少商却是以袖遮脸，她已经笑开花了。
楼大夫人气得浑身发颤，楼大少夫人赶紧上前扶住，连连呵斥如英无礼，只是她口齿素来不敏，连指责都显得十分弱气：“崔娘子怎能如此言行无状？我君姑如何能下堂······”
如英负手而立，眉眼含笑：“为什么不能呢？楼家深受何家大恩，自然要选择族中最优秀的儿郎与安成君联姻，方显心诚。楼垚不成器，原配不上安成君，若是配得上，当初安成君也就不会悔婚了，不是么？”
楼大少夫人讷讷无言，不知如何接话，只听如英又道：“纵观整个楼氏，谁能及得上已经位列九卿的楼太仆？做太仆夫人，自是比做一个无官无职的二房新妇来得好，还是说楼家不过是想随便找个人搪塞安成君，面子光，里面苦，就是为了图个好名声而已？”
楼大少夫人不知如何作答，看着脸皮涨成茄紫色，几欲吐血的君姑，忙抚背顺气，一边揉一边转头道：“崔娘子如此蛮横不讲理，不怕我们讨文昌侯要个说法吗？”
如英冷冷一笑：“你去啊！”
她非常有恃无恐，她阿父偏心护短，人尽皆知，“我阿父现在就在家，就怕你不敢去呢！”
楼大少夫人当然不敢去，只能将目光投向楼大夫人。
楼大夫人气得将自家新妇推开，梗着脖子道：“小贱人安敢如此辱我？”
如英还未如何反应，她身后的武婢已经抽出半截雪亮的刀刃，楼大夫人丝毫不惧，挺胸道：“怎么，你还敢杀了我不成？”
如英挑眉一笑，朝楼大夫人走去，语调拉长而慢：“我自然不敢，而且我气性也没那么大——”
她走到楼大夫人身前，抬手就是两个耳光，力道不大，却啪啪作响，“一句骂人的话，还不至于让你以命作赔，两个耳光足以！”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