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殿外,太子拍着凌不疑的肩膀说了几句玩笑话,太子妃亦是一脸亲热,还想去拉如英的手。
如英轻巧地避开了,她不爱与生人亲近。
太子妃仍是一脸亲近地道:“东宫就在永和宫东侧,也不算很远。以后你在长秋宫乏了,就来寻我消遣玩耍。”
如英一脸恹恹,点了点头。
与太子妃夫妇分道扬镳后,凌不疑那队贴身护卫再度拥了上来,不远不近地跟在两人后面。
两人安静地并排而走,间隔约有两步宽,过了许久,凌不疑才道:“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如英缓缓走着,双眉习惯性地微蹙:“问你什么?问你为什么不和我提前打个招呼,就把我塞进长秋宫听训?你是陛下的养子,这里是你长大的地方,无论是谁做了你的新妇,都要往这宫城里走上一遭,让帝后看个明白,又有什么好问的!”
“而且,”如英回头,极目往长秋宫和东宫的方向看去,“我不仅仅是我,也不仅仅是你的未婚妻,我还是我阿父的女儿,该我做的事情和要我承担的责任,我不会逃避!”
她和他,其实与何肖二人并无两样,都是帝王用来牵制和平衡的棋子。
“我以为你会怀疑,是我在算计你!”凌不疑挑眉一笑。
“可见你我不相通了。”如英忽然停住脚步,往天上看了一眼,宫墙又高又大,站在这里往上一看,天地仿佛都逼仄了起来。
“那倒未必。”凌不疑也抬头看天,“你今日告王姈一状,不只是为了报一箭之仇,也是在试探陛下和皇后的性情,投石问路。”
如英轻笑一声:“我以后可是要在皇后娘娘跟前听训的!”
凌不疑皱眉道:“你若想知道皇后娘娘的性情为人,为何不问我?”
太阳太刺眼了,如英垂下头来,继续往前走。
凌不疑亦步亦趋,只听如英道:“皇后为人,我亦有风闻。况且皇后待你,必与待我不同,倘若我先入为主,倒不好了。而且,而且······”
“而且,装一时容易,装一辈子可难了,我总得叫陛下和娘娘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后殿之中,文帝也正和皇后说起如英:“鹤年一定是把女儿当成儿子教了,可惜了,若是个儿郎,倒是可以做个御史大夫,以肃风纪,或者为一使臣,出游外邦,定能扬我国威!”
皇后微微一笑:“若是真为儿郎,那也是隐逸一方的名士,断不会入朝为官的,况朝中如今人才济济,陛下还是将她留给子晟做新妇吧!”
文帝略感诧异,皇后素来端庄守礼,鲜有如此玩笑的时候,“看来这小女娘是入了皇后的眼了!”
“陛下难道不喜欢她?”
皇后眼底流出淡淡的欣赏之色:“坦荡无拘,矫矫不群,一如缑山之鹤,华顶之云,真是多少年不曾见过这样性情独特的孩儿了!”
“就是只知横冲直撞,连个眉眼高低都不会瞧。”文帝哼了一声,“哦,还喜欢卖弄小聪明!”
皇后也摇头,但还是为如英开脱道:“孩儿还小,以后慢慢教便是了。”
宫城门口,文昌侯府的马车已经久侯,如英婉拒了想要送她回去的凌不疑:“我今日话说多了,实在很累!”
凌不疑脚步一顿,只能放如英走了。
第二日一早,他往文昌侯府去接人,哪只管家告诉他如英根本没有回府,还在别院住着呢!
凌不疑用力握了一下缰绳,领着黑甲卫便往城门赶去,等到辰时末,也不见如英车架,再问守城官,今早的确有车队进城,但看家徽,并不是文昌侯府的。
不过,守城官又道:“不过今日城门初开之时,倒是有一队数十人的轻骑拿着崔侯的令牌入城,个个高头大马,坚甲利刃,簇拥着一位带着帷帽的女公子,看着眼生得很。”
如英到长秋宫的时候,皇后正在处理宫务,听到小黄门通传的时候,她看了一眼更漏,现在才卯时过半。
在得知如英住在城外别院,是骑马入宫的时候,皇后愣了一下,向来女眷奉诏入宫,都是以安车代步,扬鞭而来的,贵女中这还是头一例。
皇后也不问如英为何没有搬回文昌侯府,她看如英穿着窄袖阔裙的骑装,十分清爽利落,比之前几次,更见清明神气。
“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皇后笑问道,“可曾用过朝食?”
“谢娘娘关怀,妾已在家中用过了。”
如英仪态优美,嗓音含笑,与昨日那个言辞犀利的女娘判若两人,“因为是头一日来娘娘宫中受教,想着娘娘必要提点一番宫中规矩,所以特意来早些。”
“你的规矩很好,予也没有什么要教你的。”皇后命如英坐到自己身侧来,与如英聊起了家常,“你在家中常做些什么?”
如英想了想,照实答道:“每日打理完家事后,有时读书写字,焚香煮茶,或是练练骑射,活动一下筋骨,有时什么事情也不做,嬉游玩乐,无所事事一整天。”
皇后听如英这么说,心中已有思量,便吩咐宫婢在自己侧旁安放书案和笔墨。
她先考教如英一段经史,果然满腹珠玑,只是见解稍偏,不合时下主流。
再问律例规俗,崔祈主政一方,如英耳濡目染,自然不在话下,乃至世家谱系及忌讳阴私,更是信手拈来,只是对宫中情况生疏得很。
崔祈从不与孩儿论皇家事,如英只在小越侯夫人那里,听过一星半点,也是关于越妃的,余者究竟无所知。
皇后略一思索就明白了,文昌侯这是根本没动过将女儿嫁入皇家的心思,所以万般由着女儿的性子来,反正无论嫁到哪家去,他这个父亲都能压服姻亲。
于是上午皇后便让如英自行温书,偶尔也指点如英典籍经文的释义,告诉她,虽然你解得很好,但也该知道世人是如何想的。
皇后还在自己宫室的侧殿辟出一间居室给如英,每日午膳后让如英稍事歇息,下午开始教如英祭祀礼法及各种新妇艺能。
祭祀包括祖先神灵甚至山川河流的祭祷,皇后宣召了两名礼官给如英细细讲述上至宫廷宗室,下至公侯世族之家的祭祀,从祭品牺牲的差别到祷词跪拜的含义。
这些东西如英并不陌生,陶氏诗礼传家,她的大舅父未曾出仕,可二舅父官至太常博士,专掌宗庙礼仪,郊祀三献,在这方面,她也算是家学渊源了。
至于各种新妇艺能,如英善庖厨,制䜴酱、酿醯醢,纳酒浆等都难不倒她,叫她苦恼的是织纫针黹等事。
她有一双利眼,不用上手摸,就知道这是什么品种的衣料,也会搭配,什么质地什么颜色,该裁成什么样子,衣襟裙摆镶金、镶银还是镶珠玉,又该绣什么花样,她说得头头是道,就只不能上手。
皇后看如英绣了半个时辰的成品,一片红团团的,还有几缕绿色,想是夏天,便猜道:“这绣的可是芙蓉花?”
如英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笑道:“娘娘当真独具慧眼!”
“这哪里是什么芙蓉?”翟媪实在是忍不住了,指着案上的牡丹花,噗嗤一笑,“崔娘子是一边看着这个,一边下的针。”
皇后拿着如英的绣品与案上的牡丹花做比,也笑道:“这怕是在家里从没有拿过针线的,头一回做成这样已经很好了!”又命骆济通领着如英到侧殿玩耍。
如英笑眯眯地给皇后磕了个头,然后才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