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帝后离去后,如英虚白着一张脸,看向跪在身后的凌不疑,她嗫嚅着嘴唇,终究什么话也没说。
她知道自己刚才冒撞了,可她听了那些话,就是忍不住想刺文帝两句。
凌不疑也没想到如英气性上头会如此口不择言,见她脸上隐隐透出几分后怕,便扯过她往自己怀里一压,用脖颈蹭那又凉又软的面颊,温声安慰道:“不怕,没事的,陛下那里我去说!”
如英缓了两口气,从满是草木清香的怀抱中挣脱出来,除了眼眶有些微红,余者并无所碍。
凌不疑伸手去摸她的眼睛,被她躲开了。
不待他眼中浮现失落之色,忽而又感觉胸口一疼,原来如英正在用头撞他,他顺势倒在地上,顺便拉她一起。
凌不疑听她在耳边骂他:“凌不疑,王八蛋,你故意的是不是!”
“看我挨骂你高兴了吗,你满意了吗?干嘛非要和我较真,客客气气地过日子不好吗?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不好吗?”
凌不疑捏住她的脖颈,迫她与他对视,一字一句地道:“不好,一点也不好!”
“如英,我知道你不是那等以夫为天的女子,我愿意尊重你,但这不代表我什么事都愿意听你的,你也不能将你的意愿强加在我的身上,你也要学会尊重我。”
凌不疑在她脖子上捏了两下,看她脸上浮起潮红,声音既低沉又温柔:“我不想被你敬为宾客,如英,我想和你如胶如漆,偕老白头。”
他挪开压在她脖子上的手,脱离了桎梏的女孩就用脑袋来碰他的面门,就像一头困兽暴躁地撞着笼子。
她真蠢,她真笨,她怎么会以为他是一个愿意讲道理的人?
“你就是看我阿父不在,所以才欺负我,我不要过你想过的日子,我就要过我自己想过的日子!”
如英揪着凌不疑的衣领,眼里烧着两团火,“你想让我听你的,你做梦!”
凌不疑也冷声道:“那你想让我听你的,你也做梦!”
骆济通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两个人抱成一团滚在地上,不知道是厮缠还是撕打,总之是衣裳也乱了,头发也散了。
见有外人来了,如英与凌不疑从互相停下动作,不约而同地看向骆济通。
骆济通瞥见凌不疑两颊以及如英的下巴、额头和颈项上皆有红痕,她不自然地笑了笑:“凌大人,陛下吩咐,让你带崔娘子去赴家宴!”
“好,我知道了。”凌不疑先从地上起身,又将如英拉了起来,还替她掸了掸下摆的浮灰,“我们梳洗一番就过去。”
骆济通礼貌地退了出去,又吩咐几个宫婢送来梳篦、热水和脂粉等物。
凌不疑不用宫女服侍,自己将头冠扶正,将皱了的衣裳拉平整。
他站在屏风外等如英,等了一会儿,屏风内走出一个宫婢请凌不疑挪步,凌不疑扬眉,走了进去。
如英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正在插带首饰,见他来了,将一个漆木小圆盒扔了过来。
凌不疑一把接住,打开一瞧,里面竟然是脂粉。
“你梳洗的时候都不照镜子的么?”如英将一对宝顶形的耳坠飞速穿进耳眼里,然后起身将位置让开来,“还是说故意不管,好让陛下再训我一顿!”
凌不疑看她脸上已经上了薄妆,眼角、额头、下巴,乃至颈后都看不出半点痕迹,便笑道:“我不会弄这个!”
如英实在不愿意让旁人看笑话,只好让凌不疑坐过来,自己服侍他一回。
凌不疑实在不是故意要戏弄如英,他从来不在女子脂粉上留心,哪里知道用这些东西?不过他胜在够听话,纵然脂粉甜蜜的气味让他略不自在,但也强忍着也没躲开。
他的脸实在太干了,如英挖了一块紫玉膏替他润泽肌肤。
凌不疑面带享受地闭上了眼睛,柔软的指腹摩挲在他有些粗糙的脸上,而后是毛绒绒的刷子,有些痒,时不时还扫到下颌,凌不疑没忍住躲了躲。
“别动!”如英压住他的肩膀,“马上就好了!”
很快刷了两下,凌不疑以为这就是好了,睁开眼睛,却看如英又将两样不知什么东西的粉用油脂调和在一起,还要给他抹上一层。
他看镜子里已经瞧不出痕迹了,很不愿意再抹了,便道:“家宴快开始了!”
如英只“嗯”了一声,然后将调好的蜜粉,点在脸上,又一点一点地给他揉开。
凌不疑不敢躲,感受着濡热的气息喷在自己脸上,还有从她身上传来的清冷微苦的药香气,幽幽传至鼻尖,让他呼吸都乱了两拍。
“怕什么,陛下这么疼你,难道还会因为晚到一会儿就责罚你不成?”
如英仔细地将脂粉抹匀,又扑了一层粉,然后举着宫灯细看了一回,见实在看不出一点痕迹了,才将粉刷放回妆匣中,“我以后再也不往你脸上招呼了!”
这人的脸看着又白又精致,实则糙得很,脂粉抹上去容易结块不说,色也难调,她是透着不健康的冷白色,他却是偏温润的玉白,实在难遮抹。
凌不疑笑而不语,携她一起往侧殿去了。
他们果然晚了,除了被勒令闭门思过的三公主以及被连累的三驸马,诸位皇子公主已经坐定了。
为了避免疏离骨肉情分,席位一律按照年龄排布。
右侧首座是太子夫妇,左侧首座是二皇子夫妇,次下便是大公主和二公主相对而坐,然后凌不疑带着如英坐在了三皇子的对面,四皇子、五皇子以及四公主和五公主坐在他们下首。
待二人坐定后,五皇子率先发难:“子晟啊,你不是早就到了长秋宫吗,为什么来的这么晚?适才还听说让宫女送了梳洗之物,嘿嘿,好好的大白天干嘛要梳洗啊,啧,动静闹得可真够大的······”
他笑得很是轻浮:“崔娘子素面朝天的样子已经极美了,如今施了脂粉,容貌更盛了!”
凌不疑眉头一皱,不等他发作,如英就冷笑道:“梳洗怎么了,赴宴之前,谁不要整理一下仪容?五皇子倒是心细,只是这心没放在圣贤文章上,倒盯着女儿家的妆面!殿下是觉得自己身材不够魁梧,所以另辟蹊径,改在容貌上下功夫了吗?”
五皇子闻言涨红了脸,身高一事一直都是他的痛处,刚想张嘴放两句狠话,凌不疑狠厉的眼神已经扫了过来,他只好故作高傲地扭头闭嘴,开始挑剔宫婢服侍得不周到。
五公主见了,小声骂了一句:“没出息的婢生子。”
刚想横戈盘马,亲自出战,就听到小黄门高声通报:“陛下至,皇后至!”
五公主只能偃旗息鼓,与众人一齐行礼。
筵席开始,众儿女朝文帝敬酒,文帝受完祝酒后,忽指着如英朝众人笑道:“这是十一郎的新妇,以后便是自家人了!”
也不知皇后是如何劝的,文帝此时丝毫不见之前的怒色。
如英起身,向众人行礼。
二皇子妃最先展露出善意,笑道:“我与如英妹妹一见如故,明日就算了,你在家好好歇息,等下回你再休沐,去我们府里游艺一番,我来设宴!”
太子妃听了,低眉微笑道:“二娣妇说笑了,如英妹妹矜持得很,我数次延请她去东宫,她都没去呢!”
如英安静地听着这些皇亲贵眷们不动声色的交锋,二皇子妃是大家出身,道行高深,比太子妃高出不止一筹。
只是二皇子不大成器,画蛇添足,给了三皇子翻旧账的机会,四皇子以同胞兄长马首是瞻,太子又出来打圆场。
只是这次又没人听他的调停,最后还是大驸马和大公主两个人出面才将二皇子给压了下去。
夫妻二人皆是巧嘴之人,文帝垂询问话,夫妇二人应对得宜,受了几句夸奖后,便面有得意之色。
二公主与二驸马也不遑多让。
二公主不仅话说得动听,更妙在格局高:“父皇忒谦逊了。儿臣年幼时天下是个什么情形,如今又是个什么情形,天下人难道是瞎子么!这都是父皇焚膏继晷,宵衣旰食换来的。儿臣与驸马无有长处,只愿为这太平天下谱一曲盛世之歌。”
文帝被女儿说得龙目湿润,低头隐去,一手在前连连摆动,又忽而想起了如英那番“有为之主,有道仁君”的言论,心里更觉快慰。
眼见气氛都烘托到这里了,满殿的皇家儿女无不纷纷起身举杯恭祝这来之不易的天下太平。
正当席间一片和睦时,五公主终于按捺不住,跳出来找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