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英若想用心对一个人好，那真是能好到十分体贴到身上，再有两分熨帖到心里。
因为两家离得实在不远，如英也不与凌不疑假客气，她让他每日早两刻钟来接她，顺便在她家用一顿早膳，然后两人一同进宫。
至于晚上，若是凌不疑不忙，两人便一同回文昌侯府用晚膳。
若是很忙，她就在长秋宫等他，两人一起陪皇后用完晚膳再出宫，偶尔也能蹭一蹭文帝的御膳。
文帝内殿有两名手艺上佳的庖厨，旁的也就罢了，烹煮出来的鱼汤实在鲜美，就连如英这等口味挑剔的人，也忍不住食指大动。
不过一同用了两次膳，如英就彻底摸清了凌不疑的口味偏好 。
他什么都吃而且不挑食，但总体口味偏淡，和她一样喜欢吃鱼虾，当然偶尔吃几道浓油赤酱、鲜香麻辣的， 他也接受良好，实在好养活。
他也不讨厌吃甜食，但是不能太甜，按照她的甜度减三分，最是相宜。
于是长秋宫日日香味不断，清淡鲜美的汤羹，软香可口的糕点，消暑清热的冷饮，小黄门一日三趟地往返长秋宫与尚书台之间，腿都遛细了一圈。
这日大造坊送来了许多新鲜牛乳，天热，牛乳不耐放，如英趁势全都做了。
乳饼、奶卷、酥酪，做了这些还有许多剩余，她就指挥匠役在厨房外的空地上搭了一个烤炉，烤了一份牛乳鸡子糕。
出炉之时那种温柔甜蜜的香味一气传出好几里，惹得尚书台的几位功曹和郎官在议事的时候都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如英将糕切成等份的六块，或淋桂花蜜，或淋果酱，先奉予皇后，然后将剩下的装入食盒，命小黄门送到尚书台去请文帝品鉴，顺道让凌不疑尝尝鲜。
孰料皇后却将送给文帝的那一份截留了下来，让人给越妃送去。
如英十分吃惊，从她头回孝敬皇后饮食起，就依照皇后的吩咐也往越妃殿中送去一份。
但今日她没控制好火候，烤焦了一份，所以不够分了，本想用别的补上，但没想到皇后宁愿不留文帝那份，也要给越妃送去。
如英便将送给凌不疑那一份分装了，再往内添了一盅铺满了水果丁和坚果碎的凉粉，还来不及叫人送去，宫殿外已经传来了小黄门的通报的声音：“陛下至——”
不待皇后与如英出去迎接，文帝已大踏步地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凌不疑。
皇后含笑起身相迎：“陛下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午后不是有好几位大臣入宫觐见吗？”
文帝看见食盒里金黄松软，香气四溢的点心，笑道：“虽然政事忙碌，也要过来见见皇后啊！以后长秋宫下午还是不要开火了，香味飘到尚书台，臣子们全都忙着咽口水，哪里还有心思谈论政务！”
“朕不忍心看他们闻得到吃不到，就让他们早早散了！”
皇后将食盒里的点心端出来奉予文帝，亦笑道：“陛下既是闻香而来，何不尝尝看？如英的手艺可是愈发好了！”
如英也顺手将食盒推给凌不疑，凌不疑眉开眼笑地接了。
文帝尝了一口点心，口感绵密，奶香浓郁，而且甜味纯净，凉粉更是滋润爽滑，一口下去，暑气全消。
文帝吃得连连点头，随即又叹道：“也不知你如何能琢磨出这么多制糖的方子，冰糖、砂糖、红糖还有什么黄糖、果糖、糖蜜，好吃是好吃，可惜啊，这法子不宜举国效仿。若是流传出去，被世家豪族所追捧，那家家户户都去种甘蔗蜜果而不种粮食了，可外面还不乏饿殍饥馁呢！”
如英点头受教，垂首道：“妾明白陛下的意思，如今国力有限，自然要用到该用之处。”
“那你认为，什么是用该用之处呢？”文帝丝毫没有吃人嘴软的自觉，还刻意提高了难度，“除了盐铁、粮食与马匹，还有什么？”
凌不疑听了这话，也低头微微思索，而如英反应迅速，立刻答道：“书和茶叶！”
文帝吃完最后一口，意犹未尽地将陶盅放下，此时殿中服侍的宫婢已经全部退下，“书就算了，说说茶叶！”
“无论是西北一带的羌族，还是北方的乌孙、匈奴等，日常食肉饮酪，肉酪性热且油腻，常用不合养生之道，故胡人常于壮年而卒，难有长寿者。茶可以清浓味，下热火，亦有解毒之用。若得茶，不困于病！”
听完如英的话，文帝沉思良久，问道：“你的大宛驹也是这么来的吗？”
如英知道瞒不过，只得据实以告：“妾手下有一支商队，做的就是贩茶的生意，每年不过往北地少少地出一批货，便能得十倍甚至二十倍的利润，所获不光有金银，马匹，还有被掳劫的人丁，只要妾开口，他们大多是愿意拿出来交换的。”
文帝又问道：“既然利润如此丰厚，为何不多出货，多赚一些呢？”
如英垂下眼睛，轻声道：“茶出西南，蜀中亦有。”
文帝抚膝叹道：“得小利而不忘大义，你很好！”
这是如英第一次当面受到文帝的夸奖，还没想好是摆出一个受宠若惊的表情来谢恩，还是故作谦虚表示愧不敢当，文帝直接大手一挥，给凌不疑赐了两百户食邑。
如英眉头一动，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文帝来长秋宫，当然不单单是为了一口点心，他是来和皇后商量五公主出降越氏一事的。
凌不疑与如英便趁机退了出来，凌不疑顺手提走了食盒，还拿了一把便面，未免帝后事后还要宣召，两人就在廊下席地而坐。
凌不疑将凉粉推给如英，如英摇头推拒道：“我已经吃过了，你吃吧！”说罢，将下巴搁在膝上，盯着天边的云彩出神。
凌不疑将凉粉重新放入食盒内，他这些日子过得十分快乐，如英待他的好就像绵绵春雨，不停地滋润着他心里的荒芜。
他叹气道：“你不高兴，我也没胃口了。”
如英歪头笑道：“我没有不高兴！”
她只是心里有些闷，嫁人呐，就是将她的一生荣辱系在另一个半陌生的人身上，她好，不是自己好，她不好，除了她自己不好，也还有他的不好。
“我知道，你只是钻牛角尖了而已。”凌不疑抚了抚她凸出来的肩胛骨，她苦夏，天气热，她又常受烟熏火炙，愈发不思饮食了。
如英脸上略有疲态，掩嘴打了个哈欠：“是不是我这些日子待你太好了，你都敢蹬鼻子上脸了，竟然敢拿我的话来堵我？”
凌不疑不敢回嘴，只轻轻摇着便面，为未婚妻送去一缕凉意。
如英闭上眼睛假寐，忽听凌不疑笑道：“我知道你心烦什么！如英，将来我的都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
我无法改变陛下的想法，但在我心里，你永远不是我的附庸。
如英依旧闭着眼睛，轻轻呢喃一声，而后慢慢向凌不疑身上倒去。
她今日为了烤点心，中午都没有午睡，此时困意上涌，眼皮都睁不开了。
凌不疑托着她的头，小心翼翼地挪到心口上来，又低头亲吻她的发顶。
文帝一只脚踏出殿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养子的背影是那样的温柔，周身的阴郁清冷都化成了一滩水。
皇后也看到了，笑道：“只盼着他们能永远这样好下去！”
“会的，”文帝语气笃定，饱含最美好的期盼，“子晟余生一定会夫妻和美，子孙满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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