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陵侯府，九骓堂内。
萧夫人一边将晒伤药膏涂在程始的颈上和脖子上，一边与程始说些家常闲话。
首先是长子程咏的婚事，萧夫人相中了尹姁娥。
“是不是上次和嫋嫋动手的那个？”程始有些犹豫，长子的新妇以后可是程氏的宗妇，将来要掌家的，心胸狭隘可不成。
“自上次与嫋嫋打架后，尹夫人就更严格的管教尹娘子，现如今已学得十分温柔贤淑，咏儿也很欣赏尹家次子的文采，两人时有诗歌唱和。”
萧夫人顿了顿：“而且尹家也十分愿意！”
“他们当然愿意啦！”程始得意一笑，“尹治八成是想借着咱们家搭上文昌侯府，定亲宴也就罢了，文昌侯摆的是小筵席，可下聘那么大的排场，咱们家和万家都去了，可这小子连个座都没捞到！”
他转而又是一叹：“文昌侯那么疼爱姌姌，喜她所喜，厌她所厌，咱们也不能差太远。这尹家女娘再好，可她与嫋嫋不对付，就算是个天仙下凡，我也不愿意让她进门，夫人还是为咏儿相看别家淑女吧！”
程始已经这般表态了，萧夫人只能转头说起了次子的婚事：“颂儿和萋萋倒是很般配，只是入赘······”
程始这回答应得十分痛快：“这事全看兄长的意思，一个儿子，为夫还是舍得起的。”
萧夫人也点了点头，她也是这个意思。
再是程姎，萧夫人千挑万择，终于选到一家合适的，程始不耐烦地摆手道：“侄女的婚事你写封信问问二弟，若是他允了，你就准备添妆，过两年二弟回来，将她嫁出去即可！”
他这是摆明不愿照管的态度了，可程姎在外打出的名号是“曲陵侯的侄女”，如此一来，这门婚事能不能做定就两说了。
“夫人，夫人······”程始轻唤了两声，“你想什么这么入神呢？”
萧夫人知道丈夫已经对侄女生了芥蒂之心，不敢多言，继续给程始涂药膏。
程始闭着眼睛，闻着药膏清凉的香味，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夫人为姎姎打算得周全，那嫋嫋呢，她可是你我二人的亲女，又拜了那样一位名师，自与楼氏退亲以后，竟没有人来打听她的吗？”
萧夫人手下一顿：“她毕竟还未及笄，我想着先给姎姎相看，前些日子葛家来信，说葛氏身体不好，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姎姎就要守孝三年，错过了花期可就难嫁了，将来你我也难见二弟！”
程始心里一阵翻江倒海，只能说长女看人的眼光太毒，将萧夫人的脾性摸得透透的。
他沉声道：“夫人不必忧虑，葛氏那边是我派人动的手，想来再过不久她就要入土了。守三年孝，也是好事，反正二弟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萧夫人不可置信地道：“大人，你······”
程始睁眼坐起身，拉着萧夫人的手，恳切道：“夫人，我不是圣人，我是个大俗人。我原本是有两个女儿的，都被葛氏作践了去，以前我还能安慰自己，姌姌是因祸得福。”
他虎目含泪，一脸痛心：“那嫋嫋呢，被葛氏差点弄死在庄子上，她的女儿又处处针对嫋嫋，我看着二弟的面子上轻拿轻放，最终让嫋嫋弃家而去，我真的忍不了了！”
萧夫人看着手背上的泪水，愣了一下，但还在执拗：“葛氏可以死，但姎姎必须先嫁人，女儿家最好的年华就这么耽误了，不值得！”
程始没想到妻子居然还要护着侄女，他难以相信地惊呼道：“元漪，你，你······”
萧夫人脸上露出坚决的神色：“姎姎不是葛氏养大的，她由贤淑的舅母养大，她是个孝顺知礼的孩子，大人，上一辈的过错就不要牵连到孩子身上了！”
程始不忍卒听，他输了，彻底地输了，两个女儿他一个也留不住了！
他用力地攥着妻子的手，眼睛通红，几欲要流出血泪：“好，就依夫人的意思，只盼夫人日后莫要后悔！”
萧夫人不明其意，但听到程始愿意放过程姎，她松了一口气，道：“将军放心，等忙完姎姎的婚事，我一定全心全意为嫋嫋筹谋，绝不会委屈了她！”
程始苦笑着摇头，正巧此时文昌侯府派人送拜帖过来了，程始亲见了并接了帖子，并让来人传话。
“你告诉你家女公子，那件事情，我答应了！”
来人不敢轻忽，恭敬称喏，然后一回府就将话转达给了如英。
如英听完神色复杂，不知自己是该喜，还是该悲。
等到旬休的时候，如英与凌不疑一同坐上马车往程家去。
凌不疑发现如英今日特意妆扮了一番，她穿着端庄华美的曲裾深衣，衣袖和裙摆都绣着繁复精妙的四合如意云纹，头上梳着垂云髻，戴着金镶五色宝石的花钿与花头簪，耳朵上是一对流苏式的金镶翠生玉耳坠，翠色如水，映着她白皙的面庞越发细腻无暇。
如英一人多面，衣冠潇洒时，是女中名士，盛装丽服时，又变成了雍容贵女。
只是她平日颇为疏懒，纵使出入宫廷，衣着也以简便舒适为主，凌不疑很少见如英如此打扮，便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如英颔首回望，露出被尺子量过的含蓄又得体的笑容，贵女仪态拿捏的十分到位，笑问道：“如何？我今日可是特意早起了两刻钟梳洗呢！”
凌不疑真心实意地称赞道：“很漂亮！”
如英挑剔凌不疑太敷衍，要他作一篇赋来夸赞她的美貌，“我也不要你写鸿篇巨制，百余字即可。但要字斟句酌，情真意切，不求你和屈大夫比肩，但能与司马长卿论个高低，我就勉强算你过关！”
凌不疑含笑讨饶：“小可才学浅薄，难比赋圣文采。可就算赋圣在世，怕是也难以将女公子美貌描绘万一。”
如英斜睨了凌不疑一眼，解颐一笑：“你也学坏了，会用好听的话糊弄人了！”
“跟你相处久了，想不学坏也难！”凌不疑自觉这话说得十分中肯，可却惹来如英一记不满的瞪视。
凌不疑笑笑，却不做辩解了。
他自小在宫廷长大，见过不少女子，她们一举一动中莫不透出对权势与名利的渴望与追求，为了获得上位者的青睐，她们可以将脊梁扭曲成奇怪的姿势。
如英是不同的，她极有风骨，他逼她，她就能毫不犹豫地扑上来打他，就算当着陛下的面，她也能说出狠心决绝之语。
可她又有十分的小聪明，你以为她要和你硬顶硬撞，她却忽然软下身段。你以为是你驯服了她，实际上是她在慢慢驯服你。
更要命的是，她还一点都不遮掩自己的意图，明晃晃地讨好，明晃晃地请君入瓮。
天底下真的没有比她更坏心眼的女娘了，让他明知是圈套还要心甘情愿的往里钻，一边钻还一边盼着，这个圈套要设得牢一些，千万不要轻易地就被戳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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