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咏见两个妹妹从里面出来,当即迎上来,嗐声叹气道:“姌姌,你,你······”
“我什么?长兄怎么不接着往下说?”如英歪头一笑,“大概长兄知道接下来的话会让我觉得恶心,所以心疼我,不愿意接着往下说。”
她将少商推到程咏面前,让少商抬起头,露出红红的眼眶,“长兄疼我,也疼一疼少商吧!我们都是你的亲妹妹,身上流着和你一样的血,长兄别总想着装糊涂和稀泥!”
如英知道程咏心细如发,又是萧夫人最信重的长子,家中大小事情萧夫人绝对不会瞒他,就算瞒着他,程咏也未必察觉不了,何况是程姎议亲这么大的事情。
她等了足足半个月,迟迟没有等来程咏的只言片语,最后只能直接一封书信送到程始手上,全文就两句大白话。
第一句是你夫人为了你的侄女,要献祭掉你的亲生女儿,若是同意,就当这封信从没有发出过,若是不同意,请派人速取葛氏性命。
第二句话是,明年她要回永昌,不放心少商一人孤身应对萧夫人,她要将人带走,将来少商的婚事,她来挑人,不许萧夫人插手。
程始第一件事请办得十分利索,如英很快就收到了葛氏病重的消息。但第二件事,如英磨了许久,程始始终不肯松口,而今也算是有个定论了。
程咏看着少商,喉头一哽,歉然道:“嫋嫋,是阿兄对你不住,可是姎姎······”
“别提这个名字了,还嫌恶心人恶心得不够吗?”如英十分不客气地道。
程少宫也帮腔道:“就是!嫋嫋之前定给楼氏,她就要定给于氏,还都一样是二房子弟,这不明摆着打擂台吗?成天摆出一副谁欺负了她的样子,我和次兄都不在家里,是长兄你对她不好,还是阿母苛待了她?”
程颂什么都没说,他只挪步站在了两个妹妹身后,直接了当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程咏也顾不得凌不疑还在,指着四人道:“你可知就是因为你们这样偏心嫋嫋,阿母才多番维护堂妹?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阿母最讲公正了!”
如英最讨厌听程咏的这套说辞,刚想反唇相讥,一直围观兄妹吵嘴的凌不疑开口了:“程叔母在侄女与亲女之间讲公正,这不就是最大的偏心吗?”
他很能理解如英为少商出头的心情,她是实实在在受着偏爱长大的孩子,从来就觉得父母兄长合该最爱我,若是偏心别人,那是绝对不行的。
所以你与她讲公平,她会觉得你脑子有毛病的!
如英笑看了凌不疑一眼,还好这个人脑子没毛病。
凌不疑轻声笑道:“虽然令堂妹比少商大一岁,但从礼法论,少商是家主嫡女,身份要更尊贵一些。再论爵位品秩,她们现在都未受封,那就看父兄官职。程叔父是曲陵侯,令二叔父无官无职,若是御前觐见,少商唱名要在程三娘子前面,一如当初令尊令堂与如英一同进宫时,如英行走在前,他们在后,可见这世上并不单纯以长幼论尊卑。”
“何况令堂妹的生母曾经弃养少商,虐她至死!子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如英看程咏一时愣住了,笑着拍了凌不疑一下:“长兄进学多年,后面的话自然知道,要你多嘴!”
凌不疑趁机拉住如英的手不放,如英也不在意,转头又与程颂道:“次兄,我听说万伯父送了你一张好弓,怎么也不拿出来给我们瞧瞧,是怕我抢了你的不成?”
程颂笑道:“你臂力有限,拉不动,就算给了你,你也用不了!”
“我用不了,难道你未来妹婿也用不了?”如英朝程颂挤了挤眼睛。
程颂气得一甩袖子:“难道人常说‘一个女儿三个贼’,你人还没有嫁过去,就开始把家里的东西往外搂了!”
“是极,是极!”如英笑得不怀好意,少商也从刚才的情绪中缓过神来,接口道:“所以万家的好东西都到了次兄院子里!”
程颂脸上微红,万程两家定亲已是尽在不言中,怕两个妹妹再说出打趣的话,他便邀请众人一起去演武场,欣赏他新得的角弓,也算是给了程咏一个台阶下。
几人之间和气非常,浑然不知在他们走后,程姎从角落里走出来,看着他们的背影凄怆流涕。一步错,步步错,从书案到如今,终是贪心害人!
演武场边上,众人围在一起看程颂的新弓。
柘木做的弓胎,桑木做的弓饵,牛角做的弓梢,弓弣部位包裹着白桦皮,长弰短臂,整体线条自然流畅,的确是一张好弓。
如英试了试弓弦,惊讶道:“用的竟然是鹿筋?”
程颂也一脸惊讶,他没想到如英竟然一伸手就认了出来。
如英白了程颂一眼:“瞧不起谁呢,我也是从小就学骑射的!”又将弓递给凌不疑,“替我试试,看鹿筋做的弓弦有何妙处!”
凌不疑伸手接过,也不见他如何用力,弓弦就已经拉成满月状,一支羽箭急射而出,正中百米外的厚木箭靶上的红心。
程少宫与少商十分捧场,大声叫好。
“柔韧有余,受力不足,再掺一节牛筋会更好。”凌不疑将弓交还给程颂,百石硬弓对他而言还是太轻了些,“我府中正好有几条上好的牛筋,明日叫人送过来!”
程颂立即道谢,凌不疑笑了笑,又对如英道:“上次在东郡,我废你了一张弓,现在给你补上好不好?”
如英一脸骄矜:“我眼光高得很,寻常货色我瞧不上,名家所制但不趁手的我也不要!”
凌不疑抬起如英的手臂,捏了捏,笑道:“我知道,竹胎软弓,柘蚕丝弦,弓身短一寸,弓体外皮后移两指!”
女孩的手臂比寻常人要瘦弱些,气力也多有不足,所以她用的弓得花些心思,用着才顺手。
如英惊呆了:“你,你怎么知道的?”
凌不疑将如英带到阴凉的地方站着,低头看她,一双眼睛光亮如星子:“只许你向阿起阿飞打听我的好恶,不许我问二叔你喜欢什么吗?”
看着树下两人亲密无间的样子,程少宫一脸八卦地看向正在砸羌桃吃的幼妹:“哎,你不是说阿姊和凌大人处不来,两个人一见面不是吵架就是打架的吗?我看他们你侬我侬,好得都快蜜里调油了!”
少商呵呵一笑:“阿姊只要有心,什么事情都是手到擒来!”
程少宫嘿嘿笑了两声,又凑到少商耳边:“你说明年我与你一起去永昌,玩个两三年再回来,如何?”
少商当然求之不得,但是,“阿父阿母能同意吗?”女儿和儿子终究还是不同的,不然当年也不会将她一个人扔在家中。
程少宫笑道:“不是你说的么,阿姊只要有心,什么事情都是手到擒来。”
于是跑过去将自己也想跟着出去见见世面的想法一五一十地说了。
如英十分爽快地答应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老是困在都城里有什么意思!”
程少宫乐得一蹦三尺高,接着又犯了碎嘴的老毛病,偷偷打起了小报告:“唉,反正姊婿也不是外人,我也就不瞒着你啦!”
凌不疑含笑点头,这个少年倒挺会见风使舵。
“我也是才从青姨那里听到的,阿父发话了,长兄与尹家的婚事黄了!”
如英不解:“这是为何?长兄不是和尹家子弟交好吗,而且两家门当户对,文武互补,两相得利,为何不许?”
程少宫吐吐舌头:“阿姊你这话说的和阿母一样!”
如英屈指在程少宫脑门弹了一下:“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程少宫冲少商呶呶嘴,一切便尽在不言中了。
如英颦眉:“这事不好,绝不能如此!”
哪有因为幼妹不喜,便让长兄另外择妻的道理,这不是逼着兄妹离心吗?就算是想弥补少商,也不该用这种法子,程始这是被她逼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