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羊肉味道很不错,更妙的是,还配了一壶好酒。
两张食案并在一起,凌不疑拉着如英一起坐了,他持匕将羊肉切成小块,然后推给如英:“空腹饮酒容易醉,来,先吃点东西!”
如英托着侧颊,歪头一笑:“醉了才好呀!”
她端起酒卮,邀凌不疑同饮,“一醉解千愁,酒酣心自开!”
一语毕,两人同时一饮而尽。
“今日陛下给我说了很多霍崔两家的旧事,”如英先挑起了话头,“我以前都不知道,原来我们两家还有这么一段纠葛。”
“这些事情,陛下早就和我说过了。”凌不疑垂下眼睫,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这么多年,崔叔父除了在求娶之事为难过我,其余时候,都待我犹如自家孩儿。”
虽然只受教了短短半年,但这半年里学到的东西足以让他受用终生。
“叔父去了西南后,也时常派人送来他亲自编写的读书札记,每年回都城述职都将我带在身边,教我识人用人,指点我各种斡旋之道,替我母亲找寻名医,还让崔叔父不必顾忌人言,大大方方地关照于我。”
“更是时常写信给陛下,让陛下不要过分地宠爱我,而是要悉心严格教导,让我日后做一个像舅父那样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不要堕了霍氏的勇武之风。”
凌不疑提壶给自己满上,又命侍童将如英案上的酒卮拿走,她不能再饮了。
不过,有些事情就连陛下也不知道,曾经有个人在酩酊大醉之后,击缶而歌,歌声沉郁而悲痛,唱的是《秦风·无衣》。
一曲歌毕,泪如滂沱大雨。
一众小儿十分不解,后来那个人的妻子说:“他是因为失去一个好朋友而痛哭!”
“那个人是死了吗?”
“不,他们只是吵架了,迟早有一天还是会和好的。”
可惜谁也没能等到这一天。
如英看凌不疑眼角竟然缓缓渗出两点晶莹,忙伸手替他擦去:“何必如此,将来做了一家人,阿父会待你更好的,若现在就掉起了眼泪,将来岂不是要日日以泪洗面?”
凌不疑很喜欢听如英说话,因为她的话总能令人舒心。
舒心的后果是,他一个没看住,她就偷偷抱着他的酒壶对嘴吹,等他发现的时候,她已两颊透红,笑得像一个小傻子了。
凌不疑眉头微皱,这黍酒初尝滋味绵软,实则后劲极大,他让她喝两三卮,一是为了给她解解馋,二是为了让她祛一袪身上的寒气,暖暖身子,谁知她这样贪杯,看样子又得告假一日了。
秋日晚上冷,醉酒后最忌风吹,凌不疑只好留如英在府中安歇,还把自己的卧房让了出来。
次日如英醒来已是晌午了,醒来就觉得头疼,身上也疼,腰酸背痛的,像是被马车活生生碾过。
咳咳,倒不是昨日做了什么少儿不宜的事,凌不疑十分守礼,未免闲话,昨晚趁着宫门还未落钥,去南宫外殿的值房对付了一宿,根本就不在府中。
如英头疼,是因为喝多了耍酒疯,硬说解酒汤有毒,死活不肯喝,身上疼,是因为床板太硬了,她睡惯了家里的软床。
文帝自然不会在用度上亏待凌不疑,什么东西都给他用最好的,但凌不疑十分自苦,金丝楠木的床板上连丝絮都没垫,而且他睡的居然是木枕,木枕!
如英醒来都惊呆了,她怀疑她现在头疼不全是因为昨天喝多了。
如英知道凌不疑肯定给自己告过假了,所以十分不慌不忙地起床洗漱,然后连午膳都没用,火急火燎地回了文昌侯府。
她先在三米见方的浴池里泡了一个通筋活络,活血化瘀的药浴,然后让医女给她来了个全身推拿。
正当被按得昏昏欲睡之时,谷雨进来通禀:“程侯夫人请女公子过府一趟。”
如英秀眉微扬,这可奇了,她只要回了文昌侯府,萧夫人从不会派人叫她去程家,这是母女二人的默契。
所以,“是谁想见我?”
“是城阳侯夫人找去了程家,说是来拜会亲家的。”
如英让医女退下,坐起身来活动了一下。
早在她从杏花别院回来的那日下午,淳于氏就命人投了帖子,如英看都没看,直接吩咐门房烧了,并且放话出去,文昌侯府现如今只有她一个人住着,她谨遵父命,严守门户,不待外客。
如英以为淳于氏吃了闭门羹,就会知难而退了,没想到人家不屈不挠地另辟蹊径,去捏软柿子了。
她招来的麻烦,她去收拾。
如英让婢女为自己更衣梳妆,她今日就去会一会这位声名在外的城阳侯夫人。
萧夫人虽然知道文昌侯府对于淳于氏的态度,但人家现在打的幌子是来拜访未来新妇的生父生母,是来程家做客的,她不能不压着性子去应付寒暄。
旁人不敢指摘文昌侯霸道猖狂,但绝对敢说程家傲慢无礼。
但是,看着淳于氏脸上的眼泪和矫揉造作的表情,听着淳于氏嘴里那些与霍君华如何姊妹情深的酸话,她实在恶心得够呛。
既然姊妹情深,又如何能在霍夫人生死不明之际,爬上她夫君的床榻,此等行为,实在叫人不耻!
在她快忍不住送客的时候,如英终于到了。
不是她来得慢,而是两家实在离得远。
如英一来,淳于氏立刻擦干眼泪,恢复成端庄有礼的贵妇人模样,还微抬着下巴,似乎是等着如英给自己见礼。
如英拜见过萧夫人后,才看了一眼淳于氏,比起霍夫人的美貌,淳于氏实在差得远了,不过自有一股温柔婉转之意,尤其是臻首低垂轻言细语之际,比怀玉的那位继母还要娇滴柔媚。
看来,上了年纪,又发达了的男人都喜欢这一套。
萧夫人介绍道:“这是凌侯夫人。”
如英打量完了,点了点头,就直接坐下了——她不光没有见礼,连个招呼都没打,好似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淳于氏脸僵了,人也懵了。
如英坐下,就直接与萧夫人道:“阿母,女儿肚子有些饿了,想吃糯米圆子,要那种搓成指肚大小的。里面不要塞内馅,汤呢,要原汤,要煮得稍微浓稠些。哦,对了,出锅之时别忘了撒上一撮干桂花,两勺蜜浆。”
萧夫人点点头,让青苁去传话。
如英起身,朝青苁抬手作揖:“辛苦青姨了,千万记得,圆子出锅时,用冷水湃一遍,不然要晾许久才适口。”
青苁笑着应下了:“知道你怕烫,我都记着呢,哪回送上来的不是正正好?”
淳于氏尴尬不已,她再想不到如英竟敢当她不存在,只得看向萧夫人。
萧夫人根本不接茬,她作为程家主母的责任已经尽到了,现在要看这位崔娘子的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