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秋宫,太子一直等在皇后身边,看到二人回来,立即投来期盼的目光。
如英视而不见,语气淡漠地将梁府命案简要的说了一遍,仿佛之前红了眼睛的人不是她。
皇后听完后有些迷糊:“除了泠君无人进出书庐,可泠君又矢口否认杀夫,那究竟是谁杀了梁尚?”
太子却是既震惊又茫然,脸上神情转了好几遍,他问向如英:“也就是说,梁尚应是早于申时被害的?”
如英深深地凝望了太子一眼,回了一个“是”字。
太子闭了闭眼,似乎下了什么大决心,他郑重地向皇后拱手:“母后,儿臣有一念头,欲禀母后知晓。”
“太子殿下,臣不赞成。”凌不疑忽道。
“太子殿下,妾亦不赞成!”如英知道自己不该说这话,但她还是说了。
皇后看了看凌不疑与如英,再看看太子:“你先说。”
太子道:“儿臣欲为泠君伸冤······”
凌不疑声音平平地传进如英耳中:“臣依旧不赞成。”
如英却无言了,因为她不能再说话了。
太子不理凌不疑,继续道:“母后,梁尚绝不可能是泠君所杀,因为,因为······”他面有赧色,“因为昨日儿臣与泠君在城外的紫桂别院相会。”
皇后大惊失声,转头去看凌崔二人:“你们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如英眼睛朝下,盯着自己的裙摆道:“妾言语试探了太子与曲夫人几次,看其反应,猜了出来。”
凌不疑则语气平淡道:“自曲夫人来都城,臣就日防夜防,担忧殿下去见曲夫人。前日清晨,臣听说殿下叫人准备了跑山路的马车,就知道殿下要作甚了······”
他在马车上动了手脚,可惜太子心急如焚,临出门前决定骑马赶路,他又安排了人手扮作劫匪,想把太子吓回来,可惜碰上了巡防回城的韩大将军诸部,叫他一番打算付诸东流。
太子闻言好气又好笑:“唉,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了。”
凌不疑点头道:“殿下说的是。臣感知上天之意,总之以后臣若反对殿下行事绝不再绕弯子了,若前日臣寻殿下比武,伺机摔断您一条胳膊,说不定就没有后来的事情了。”
这番言论听得皇后不断摇头,太子摸摸自己完好的胳膊,离凌不疑坐远了些,转头继续与皇后道:“那别院与梁府相距不近,哪怕快马加鞭也要一个多时辰。泠君清早出门,我俩匆匆一见,分别时已是午时初刻了,母后您想想,泠君无论如何也要申时才得返家,又如何能杀梁尚?!”
皇后一手轻抚胸口,轻轻喘气道:“你,你······就不该再见她,还是私下见!你这是要私通臣妻么?!”
太子叩首泣泪:“母后恕罪!儿臣绝不敢行此悖逆之事,自十年前与泠君分别,儿臣早下定决心前尘往事尽皆忘去了······可,可是儿臣偶然得知,泠君的日子实在是苦啊!那梁尚禽兽不如,竟然多年殴打于她······”
皇后脸上浮现不忍之色,但还是道:“吾儿,你可知道,你若开了这个口,就难逃人言可畏了,你的名声,你的德行,可都说不清了······”
太子垂泪道:“清者自清,父皇会谅解儿臣的。泠君不肯为自己伸冤,就是不愿牵连儿臣,若儿臣为了明哲保身,眼睁睁看着泠君受苦,那儿臣成什么人了!”
太子优柔无决断,但他实在良善醇厚,虽然有时候这份良善不合时宜,甚至是害人害己。
太子辞出长秋宫后,就去御前坦白了,文帝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只让太子先回去。
太子心急之下又跑到廷尉府去找纪遵坦言,命他速速前去梁府洗刷曲泠君的冤屈,整件事情终于迎来了高潮部分。
曲泠君的嫌疑既然已经洗清,梁无忌作为家主径直向几位家族核心的耆老宣布,不论凶手是谁,都不宜继续追究了。
至此,大家也松了一口气,毕竟若是曲泠君真因为受不住虐打而杀夫,梁家也不好跟曲家交代,两家搞不好又得结仇。
至于与太子有私情,曲泠君的人品放在那里,众人倒无有怀疑。再者,便是有私情,高门大户里说不清的事情多了去了。
所以梁家准备发丧了,可在装殓的时候又出事了。
“二舅父的口中含了一枚玉蝉,其上刻有‘子昆’二字。”袁慎是被母亲遣来给如英报信的。
如英正在用午膳,因为袁慎表示不介意边吃边说,如英也就懒得客套了,端起汤碗喝了一口,然后问道:“除了这个,还有什么?”
“二舅父的发髻里还夹杂了数粒细小紫色的桂花!”
“这可真是巧了,太子刚与曲夫人在紫桂别院相会!”如英声音里全是讽刺,“不过还缺一环,那个箱子······”
袁慎点头道:“没错,扬侯也即刻命人去查看了那口箱子,掀开垫在底下的油布,发现箱壁上不但有血迹,亦有数粒紫色桂花。”
事情完美的形成了闭环,曲泠君意欲私会太子被梁尚发现了,便一路尾随至紫桂别院,撞破妻子与太子之事怒而争辩,之后被杀。其后太子为掩盖此事,便以书箱运送梁尚的尸首到书庐,曲泠君再做假证发现尸首,最后太子出面为证,曲泠君便可脱罪。
“所以,事情是谁吵嚷出去的?”如英放下牙箸,看到袁慎脸上浮现一丝不好意思,“又是梁媪?”
“家母昨日晚间回府,并不知扬侯会突然登门,加之太夫人在梁家待了三十多年,也有几个忠心耿耿的心腹。待家母赶至时,那心腹已经闹到了京兆尹!”
如英叹了一声可惜,又问袁慎:“所以,阿伯是什么意思?”
“大舅父让你老老实实在家待着,说小孩子不要乱插手大人的事!”
如英很不礼貌地翻了个白眼:“阿伯总喜欢这么说!我今年都十六啦,明年都要嫁人了,他还拿我当小孩看!”
袁慎眼神一暗,并未多说什么,而是直接告辞了。
她起身送客至二门上,然后回来倒头睡了一个时辰,醒来又往宫里去。
宫中气氛陡然肃杀了起来,从守宫门的中黄门到沿途洒扫的宫婢,俱是一脸惊慌,唯恐惹祸上身。
如英刚步入长秋宫,翟媪就迎上前来,轻声告诉她太子在里面受文帝训斥,具体她也不知道出了何事。
如英点头,毫不犹豫地踏入内殿,顺着宫廊往里走去,看见岑安知与凌不疑俱守在内殿门口,她便不再上前,而是靠在柱子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听文帝怒骂太子。
“昏聩无知!”的确挺无知的,都知道是请君入瓮了,还傻傻地主动往里跳。
“自作主张!”想必是太子没有给文帝打招呼就直接擅自找上了纪遵。
“愚不可及!”可不是么,她六岁的时候就知道打不过就找阿父阿母,然后乖乖等着就好,太子今年多大了,三十出头的人了,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还不明白呢?
这顿骂,太子挨得实在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