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到宫门口下马时,梁无忌发现凌不疑左边脸上红了一大块,如英也总是忍不住去挠脖子上破了皮的地方。
两个人虽然还是别别扭扭的,但又有点不一样了,具体表现为凌不疑开始对如英动手动脚的,一时叫她别挠了,一时又是一脸疼惜地凑过去看女孩脖子上的伤口。
如英也开始理人了,具体表现为抬手就打,手来打手,脸来打脸。
梁无忌实在没心情看小儿女打情骂俏,当先奔向尚书台。
如英瞪了凌不疑一眼,随后两人也迅速跟了上去。
文帝一听是三人联袂求见,立刻屏退左右。
听养子简要地叙述了一遍适才梁府的变故,文帝看着跪在下首的梁无忌,冷冷道:“你好大的胆子!子晟说要活捉梁遐,你竟敢一箭射杀!”
梁无忌叩首,不敢争辩。
文帝愈发气怒,大声道:“你怕子晟捉了梁遐之后问出些什么吗?!真是好决断,朕以前倒没看出梁爱卿这么狠得下心······”
“陛下!”梁无忌哀声叫道。
如英心里已有不忍之情,在她的预想中,原是她被梁遐所擒,自家侍卫忠心护主,“一不小心”杀了迫主的贼人,就算文帝知道了,可能会气怒,但绝不会降罪于她。
梁无忌缓下语气,声音低沉:“陛下,我河东梁氏原来枝繁叶茂,不说叔伯堂亲,光是大父膝下就有八子六女。吾生父虽然早亡,但父辈依旧手足众多。然天欲亡人,必先以微福骄之。从戾帝幸进朝堂执掌大权起,梁家就开始逐渐人丁凋零了······”
如英颇知此段内情,梁氏先是与曲氏争斗数十年,死伤无数,受前朝储位之争的牵连,又折损了一部分,待到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梁家又如何能独善其身?
一场又一场动乱下来,待阿伯执掌家主之位时,身边已无几个可用的骨肉至亲了。
“臣的三位叔父未及成婚生子就身故了,两位叔父携子上阵时父子俱亡,其余堂兄弟不是在牢狱中受刑身残,就是体弱早逝!”
河东梁氏,前朝之时在天下世族之中也能论上前五,煌煌百年,如今竟然落到这步田地,文帝也不免起了恻隐之心。
“那年微臣投在陛下跟前,略有薄绩,陛下还与微臣打趣,问臣为何不求封赏手足子侄,臣有苦无处说。臣哪里是淡泊无求啊,实在是······实在是······”
梁无忌泣泪,颤身仆于阶下:“实是家中已无得用的青壮子弟了!”
文帝长叹一声,抚膝垂坐:“你先起来,坐着好好说话!”
如英赶忙上前,搀扶了一把。
文帝见如英如此殷勤,不由冷哼一声,这女孩倒是肯对旁人用心。
如英全当没听见,顺势挨着梁无忌坐下了。
梁无忌拭泪后正色道:“陛下,难道臣不知梁尚梁遐皆庸碌无能之辈么?换做以前,这样的东西就是管庄园田产都不配!可是臣有什么法子,臣已年近半百,只能这么熬着,盼下一代能出些有才干的孩儿······”
文帝心中亦是一叹,论起子嗣不昌,崔氏更是当中翘楚,就比阖族战死的霍氏好上一点,还剩了两个男丁。
可惜崔祈爱重妻子,结缡十年无子,亦不肯纳妾,好不容生下来一个,还有口疾,无法入仕,养了个女儿也是不省心的,多病多灾,就没平顺过。
崔祐倒是有两个儿子,但也仅有两个罢了。
两兄弟一样的痴情,妻子亡故后不肯续娶,就这么单着,崔氏添丁无望,叫他想加恩都不知加给谁了。
如英适时地跟着抽噎了一声。
文帝看了一眼养子,见他掏出帕子给未婚妻擦泪,一脸疼爱怜惜,无奈之情油然而生,但面上不动声色:“朕知梁氏之苦,可这与眼下的案子有何关系。太子无端受牵连,弄了一身污名,难道不该擒下梁遐后细细审问?!你倒好,一箭射杀,一了百了,莫非你暗中同谋了此事?”
“陛下圣明烛照,臣暗中谋划此事于臣有什么好处。”梁无忌苦笑道,“梁氏后继无人,躲避是非隐没风头还来不及,怎会自行踏入漩涡?陛下······”
他忽然压低声音:“这件事真查下去,梁氏固然首当其冲,于大局,也未必是好事啊!”
文帝侧首一闭眼,挥手道:“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梁无忌当即谢恩退出,殿中一时只留下凌不疑与如英。
文帝没好气地白了两人一眼,先骂如英:“你的孝道呢?明知你父亲何等疼爱你,却不好好保重自己的性命,以身做饵,简直可恨!”
转头又骂凌不疑:“你就是这么办事的?眼睁睁看着梁无忌把梁遐灭了口。那时你只顾着如英了吧,不然梁无忌一搭弓你就能察觉!”
不待凌不疑答言,文帝又调转枪头对准如英:“看看,这还没上战场了,就开始为你分心不用心办差了,这若是······”
如英忙拱手打断道:“是是是,陛下说的是,不过陛下不觉得,如今的情形不比审问梁遐更为妥当么?”
文帝捋须不语,沉默半晌后才叫如英继续说。
“陛下的初衷是替太子殿下洗清污名,如今目的已然达成,难道非要一查到底,惹得朝堂动荡?陛下,月底便要攻伐寿春,明年又是伐蜀,大战在即,朝堂不安,恐军心不稳呐,陛下······”
凌不疑也拱手道:“臣也请陛下三思,眼下取寿春如探囊取物,但蜀中地势险峻,从来易守难攻,非众志成城合力破之不可,臣请陛下以大局为重!”
文帝坐得一动不动,犹如一樽雕塑。
过了良久,他揉了揉眉眼,才道:“你们去看看皇后和太子吧!”
凌不疑与如英携手告退,看着天色不早了,两人决定分头行动。
皇后还是一样的心软,看到如英灰头土脸地回来了,顿时眼睛一红:“怎么弄成这样,快,过来,给予瞧瞧?”
如英最受不了长辈的眼泪,与皇后解释道:“那梁遐就是蠢的,拿的那把刻刀是钝的,没把我怎么样,就破了点皮,我反手就扎了他一下,这伤口就是我自己觉得痒,挠的!”
谁知皇后一听更急了:“怎么会觉得痒?是不是那把刻刀不干净?”立即就命翟媪去叫医官。
如英忙道不用,她咬牙切齿地道:“妾就是回来的路上被一只臭虫叮了一口,擦点止痒的药膏就好了!”
正在和太子说话的臭虫打了个喷嚏,太子也想叫人去叫医官,被凌不疑拦住了,问道:“如今梁家事了,殿下也该挑个日子处置太子妃了!”
太子闷闷地应了一声:“孤明日就去见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