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出征后,都城再度恢复宁静。只可惜岁月闲散是旁人的,左右无事也是旁人的,崔祐领兵出征去了,崔大崔二就被扔给她了。
有了阿兄和她的警示在前,她二叔哪里敢把孩子扔给仆妇婢女,平日都是自己亲自带。
要出远门,不是带孩子一起走,就是托付给吴大将军或者中越侯,现在她在家,这两个皮猴子自然就交到了她手里。
如英习惯用完早膳停两刻钟,处理家事,再念书习字,用完午膳后午休,下午要么在家玩,要么出门闲逛,要么什么也不做。
她沉得下心,坐得住,但是崔大崔二不行,他们的坐垫里仿佛藏着钢针,一坐下来就扎屁股,一上午了,两个人就没消停过。
跑跑跳跳也就算了,文昌侯府够大,随他们折腾,可惜他们两个还长着嘴,还是一张堪比程少宫的碎嘴,叽叽喳喳地在她耳边说个没完。
崔大说累了,崔二又歇好了,如英是捧不了这个场了,于是她迅速带着两兄弟转移阵地。
杏花别院里,由崔大崔二倾情演绎的乡间农妇殴打丈夫的剧目赢得了霍君华的不断叫好以及阿媪的热烈掌声,坐在一旁,捧着热茶的如英总算能喘口气了。
崔大崔二是两个人来疯,有人给他们鼓劲,他们更有兴头了。
演完了文戏,再来一出武戏,兄弟二人攀在矮树上,脚点在树枝间不停飞旋挪移,如英此时也不吝惜喝彩声了。
这是崔氏家传绝技燕回旋,她那未曾谋面的大父花了两千钱从一个游侠儿那里学来的。
阿媪看得又惊又笑,随口道:“崔侯胆子真大,换做我们女君怕是要天翻地覆了。当初公子年幼时,别说爬树了,连高一点的地方女君都不让去。”
如英完全想象不出凌不疑小时候的样子,但从日常相处来看,她觉得凌不疑小时候应该是非常调皮的,就算有母亲管束,他也应该会悄悄摸上树,偷偷潜下河。
待霍君华午憩了,崔大擦着汗凑到如英身边来了:“阿姊啊,我们兄弟有个事情想求你!”
如英扬眉,就一个字——“说!”
崔大崔二见如英这么爽快忙拍起了马屁,一个说如英人美心善孝敬长辈,一个说如英和善友爱,对弟弟更是有求必应,没有求也想着他们,实证就是那两匹大宛驹,叫兄弟两个在一干同伴里威风至今。
崔大崔二好话说了足足五大车,结果如英听完后来了个大喘气:“说完了,我再考虑考虑!”
涉世未深的崔大崔二哑口无言。
如英笑着给了兄弟二人一人一个脑瓜崩:“要说什么就痛痛快快地说,再和我绕圈子,我就先把你们绕回丰县老家去!”
崔二年纪小些,还在捂着脑袋犹豫该不该说,崔大知道如英的脾气,对家里人从来简单爽利,当下也不藏着掖着了:“我就想阿姊你能不能想个法子叫我阿父如愿以偿啊,我阿父和霍夫人年纪都不小了,这么耗着多可惜!”
“你看伯父那边,那边······”
如英斜眼过来,崔大支吾着不敢说下去了,崔二也缩在兄长身后不敢冒头了。
如英问道:“是二叔叫你们来敲边鼓的?”
崔大崔二像拨浪鼓一样猛摇头:“不是,不是,就是,就是······”
如英赏了一人一个爆栗,“就是你们皮痒痒了,是吧!”
看两兄弟抱着头的可怜模样,如英又给两人吃了一颗定心丸:“二叔什么时候抱得美人归,这要看霍夫人的病什么时候好,愿不愿意嫁给二叔,我阿父那边既说了不拦着就不会拦着!”
崔大一脸怏怏:“可霍夫人的病······”
如英又敲了一下崔大那不开窍的脑袋:“你们两个不会替二叔多献一献殷勤吗?说不定看在你们两个讨喜的活宝面上,霍小娘子愿意嫁给邻家的‘阿猿’呢?”
崔大崔二凑在一起嘀咕,觉得此事大约可行,于是下午如英要回去的时候,崔大崔二哭着闹着要留在杏花别院。
如英为难地看向阿媪,阿媪也舍不得兄弟二人,有他们两个逗趣,霍君华都能多吃半碗饭。
“崔娘子不如就将两位公子留下,奴婢一定尽心照看,杏花别院平日也无人敢来相扰,这一片都是公子的食邑,保证不会有宵小来犯······”
如英假作为难地道:“我就是怕这两个皮小子惹了夫人的清静。”
崔大崔二立刻保证不会,如英不信,然后塞了一个老夫子过来,表示除非崔大崔二每日和夫子念两个时辰的书,否则免谈。
崔大崔二忙点头答应,反正阿姊不在,他们只管先答应,念不念的以后再说。
如英哼哼笑了两声,然后把老叔留下了:“敢阳奉阴违,你们就试试!”
崔大崔二耷拉着脑袋应下了,不过他们总觉得这事情有哪里不对劲,偏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说不上来。
解决完兄弟二人的托管问题后,如英无事一身轻,转头就奔向了长秋宫,要想知道前方战事如何,还有什么比军骑羽檄的奏报更快更准确的呢!
如英彻底恢复了以前的作息,辰时入宫,申时末归家,日日赖在长秋宫里猫冬,什么事情也不管,只是当皇后问起文帝前方战事如何,她就竖起耳朵听着。
结果文帝每每一副气定神闲,智珠在握的模样,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肯说。
直到第七天,前方传回一封奏报,把文帝气了个半死,据说在尚书台痛骂了小半个时辰,长秋宫与越妃处都不去了。
再到尚书台后殿逛了一圈,哦豁,原来是铜牛县县令颜忠投敌了。
颜忠此人,如英略知一二,此人寒门出身,颇有些才干,是文帝亲自提拔的,数年前还任过一郡太守,可他太过心急,前头还在打仗,他就在后面大力整肃法纪,逼得那些世族差点揭竿而起。
文帝为了安抚世族,也为了保全颜忠,就将其贬到铜牛县当县令去了。如今他投敌,保不齐是怀有怨愤之心,投敌就是为了打文帝的脸,怪不得文帝如此生气。
“不止如此呢!”袁慎补充道,“铜牛县有一处铜矿,并设有一处极大的炼铜场。为了筹备寿春之战,朝廷今年一整年都没向铜牛县征铜了,打算到时就地调取。我粗粗算了下,县内至少也累积了两千斤精铜。”
精铜就是调制好的成品,只要铜水一倒下去,就是无数钱币。
“奏报上还说了,颜忠数日前就押着那两千斤精铜及妻儿已逃之夭夭了,临走前还假作投降,顺手就将那座易守难攻的铜牛县送给了彭真,他自己却不知去向了。哼哼,连彭逆都被他摆了一道。”
如英摇头叹息:“素闻颜忠耿介,多查世家贪赃枉法之事,耐受贫寒,不料如今竟也会为黄白之物动心了!”
袁慎想了一会儿,才低声道:“陛下倒也不是为了这个生气!”
如英何等灵醒,岂能不知,颜忠此事一出,恐怕日后文帝再拔擢寒门士子就容易受世族重臣的反对了。
她看着这个出身世家的年轻臣子,笑问道:“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你以后可想做祁黄羊,秉持公心,为陛下举才呀?”
袁慎瞪了如英一眼,宽广袍袖一甩,风流云散般转身离去。
他给她透消息,她转头就挖坑给他跳,这小女娘当真没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