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温泉行宫赶回来的文帝看着案前的飞书,动了雷霆之怒,当即下令廷尉府彻查。
纪遵板着脸应下,结果一通鸡飞狗跳后只逮住了几个大字不识的闲汉。
文帝又令北军狱和城门校尉营的人继续摸查,都城一时风声鹤唳,终于摸到了指使闲汉们张贴飞书之人。
“韩青的弟子,哦,难怪了!”如英挑眉,躲过凌不疑递过来的汤匙,“这布局之人也是用了心。师徒犹如父子,更别提此人还是由韩青抚养教导成人,韩青因陛下责难而死,他不敢怨恨君父,便试图宣扬选错储君的恶果,以示韩青并无过错。”
“此举虽法不能容,然情有可恕,那陛下最后是如何处置的?”
凌不疑看着由温热变得温凉的汤药,板着一张脸道:“你将药喝了,我就告诉你。”
如英呵呵了两声:“那我不想知道了。”
“但我想告诉你了!”凌不疑自己先尝了一口,还不算太凉,于是一把将想要跑的人抓回来,又十分熟练地翻身上榻,用半边身子压得她动弹不了。
他只用两根手指就掰开了女孩的下颚,一碗药汤不过几息功夫就顺顺当当地被灌了下去。
看着如英被苦得生无可恋的样子,凌不疑一直低落的心情也稍回转了些,塞了一块杏干给她含着,“陛下对韩青之死深感后悔,兼之韩青故旧纷纷上疏求情,最后陛下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判了一个短途流放。”
如英不想理人了,想翻身,结果又被按住了。
凌不疑扶她半躺起来:“别乱动,小心吐出来,待会还得再受一回罪。”
如英果然坐了起来,靠在隐囊上,手里把玩着一对细腻如羊脂的白玉如意,“有些人身在局中就是看不明白,太子的储位稳不稳当,全在陛下一心而已。陛下有心回护,东宫固若金汤,陛下若是下定决心,武帝卫太子便是前车之鉴。”
凌不疑不想就这个问题继续探讨下去了,于是转了个话题:“听说次兄被过继给了万侯?”
“是啊,次嫂也被过继到外家了。”如英也点到为止,说起了凌不疑最喜欢听的家长里短,“万伯父现在高兴得逢人就说‘吾家有子’,还领着次兄去烟花之地快活。次嫂听说后,立刻去质问万伯父‘怎么能带郎婿去那种地方呢?’”
“结果万伯父翻脸不认女儿,还要次嫂学得贤惠柔婉些,别整日管束郎婿!”
两人东扯西扯,说了半天闲话,临到凌不疑离去时,如英忽而叫住了他:“你还要进宫去吗?”
凌不疑点头,他这几日都住在东宫里。
就算文帝再三维护太子,并且让太子主持下个月的上巳节大典,还命其临朝听政,太子仍然意志消沉,将印信符节交给他之后,每日不是品读诗书,就是饮酒赏花,半点都不肯在政务上用心了。
如英让他带两篓野菜进宫,献予文帝和皇后尝鲜。
皇后少年时虽然艰难过一段时日,但也没有沦落到吃野菜果腹的地步,而今做了汤羹一尝,甚觉得新鲜,饭食也比平常用得多了些。
文帝见了这野菜也是十分欣喜,他出身贫寒,小时候家计艰难,什么苦都吃过,到了后来家境好转,他就甚少吃到这些了。
再往后,他坐到这九五至尊之位上,纵然下令勤俭,御厨也不敢将野菜摆到天子食案上来。
文帝一连吃了好些天的野菜,吃到严神仙都受不了了,他虽然被世人称作“神仙”,但平日丝竹酒肉是一点也少不了。
文帝笑话他名不副实,严神仙摸摸自己胖胖的肚皮道:“天地有万古,此身不再得。人生只百年,此日最易过,故有幸生其间者,不可不知有生之乐。”
文帝捋须笑道:“这话是好的,但肯定不是你说的。”他说不出这等人生寿短,行乐不及的话来。
“陛下慧眼如炬,”严神仙指了指面前的野菜团子,“这话是这位小娘子说的!”
“鹤年得了这个女儿不久,我就见过。这小孩儿凶得很,偏命数蹇弱,劫难颇多,鹤年就求我给她取个乳名压一压,我便给她取了阿兕这个名字。”
兕者,文德之兽也,恰逢乱世初定,治世将来,借着兴衰更迭的大气运,遮蔽掉她身上一段夙缘,果然往后再看,命数就旺了许多。
“鹤年又打蛇随上棍,叫我收她做弟子,我开始本来不想的,但是这孩儿很有出世的慧根。谁知我动了心思后,她竟不肯,就说了方才那句话。唉,真是可惜了······”
说到这儿,严神仙不免浮现惋惜之色。
文帝却是一脸庆幸:“还好没有与你去修道,不然子晟何时才能娶到新妇?”
提起凌不疑,文帝不由挽着严神仙的胳膊叹息道:“你看见子晟了没有,霍翀兄长唯一的骨血,你好歹住到他成婚再走。还有鹤年,下个月就要回来了,你们也许多年没见了吧!”
“那倒没有,我馋了,就去他家蹭吃蹭喝,每年至少住上十天半个月······”
文帝深感自己被两个好友联手背刺了一通,眼神幽怨地让严神仙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唉唉唉,也罢,就住到下个月罢!”
文帝拉着老友的手臂一脸畅想:“等到子晟成了婚,过几年生几个白白胖胖的孩子,再挑个好的过继给霍翀兄长,叫霍氏有血食祭祀可享,朕百年以后见了霍翀兄长才能少些愧悔!”
如英病的这段时日,帝后时常派医官看视给药,于是病愈后,如英不免进宫谢恩,从长秋宫辞出来往尚书台去的时候正好碰见了袁慎。
玉冠锦袍,清隽俊雅,袁慎笑着与如英打招呼:“崔娘子病愈之后,愈见新竹风采了!”
“你若是想说我瘦了,直言即可!”如英一派云淡风轻,只是袁慎还是能看得出她眉眼间的倦怠之色。
袁慎想起她托自己查的那些卷宗,敛下眸子里的探究:“我还以为你会让我闭嘴!”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如英冲袁慎笑了一下,“我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好!”
“但愿如此吧!”袁慎说完将如英仔细端详了一番,悠悠一笑,“只是人都是会变的!”
他伸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那小小孩儿甚有脾气,过了这么多年他仍旧记得清清楚楚:“你小时候那般性烈,如今长大了,好似温顺了许多!”
如英什么也没说,她嘴角微微上扬着,可眼睛里却是一片狠绝,两种表情奇异地混在一起,冲击感十分强烈。
袁慎愣住了,直到如英走远,他回过神来,背心已然微微见汗,她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