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中,袁慎给如英倒了一杯果酿,如英接过一饮而尽,饮完后将酒卮再推回去,示意袁慎再倒一杯。
袁慎有些不肯,如英便从他手里抢过酒壶自己斟了起来,她边饮边道:“你不要太心急,对付霍不疑还得用慢刀子!”
袁慎有些酸:“你倒挺了解他!”
“废话!”如英砰地将酒卮磕在车窗上,酒水泼溅在衣袖上,洇出点点湿痕,“我与他定婚不到一年,差不多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在吵架,我要是不知如何对付他,早就活生生把自己怄死了!”
袁慎看少女面颊红得惊人,不知是酒意上涌给熏得,还是被气得,一时不敢再拿霍不疑来激她。
虽然这几年养得好,可心疾万一再复发了怎么办?
他换了一个比较安全的话题:“你捉了第五成后有什么打算?”
“自然是送回你家啊!”如英将空了的酒壶放回去,笑意闲闲,“我家可不留这种来历不明的人。再麻烦你替我在袁州牧面前赔个不是,我家部曲下手有些没轻重,断了他一手一足······”
袁慎道:“家父不会怪你的。”
“我知道,但客气话总要说两句,不然州牧大人脸上过不去。”如英靠在车壁上,笑问道,“你曾经是不是打过主意,偷偷将第五成杀了,以绝后患啊?”
袁慎不语,算是默认。
“其实也不是不行,就是怕因为他伤了你与州牧大人的父子之情,这就不大划算了!”
“那不知吾妇有何妙计啊!”袁慎一看如英嘴角噙着一抹坏笑,就知道她肚子里正在不停地盘算坏主意。
“我估计明日之后,就很快就会有媒人找上你家,为第五壮士说亲了······这些年他无所顾忌,不就是因为孤身一人么,若是成了婚生下儿女,你觉得他还敢吗?”
如英摸了摸下巴,笑道:“我想袁州牧也不忍义兄孤苦半生,将来无人送终吧!”
袁慎想起第五成被如英收拾过后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回家后会好好与阿父说的,让他为第五成聘上三四房妻室,最好明年就开花结果!”
“唉,这个不急,我家庄子上送来了许多新鲜的鳜鱼,你吃完再回家也不迟啊!”
“好啊!”袁慎一口应下,“鳜鱼少刺,正好也省了给你挑刺的工夫!”
如英白了他一眼:“我可不敢劳动袁侍中!”
那边厢骆济通也回到了家中,一名衣着不俗的老媪扶着她,边走边道:“家里已经听说太子殿下邀女公子入宫赴宴一事了,女公子您才貌双全,世所罕见,若不是当年不慎给您定了个病弱短命的郎婿,早该匹配霍大人那样的盖世俊才了。”
老媪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道:“自从王家倒台后,家主一直心神不宁,还是听说太子殿下十分看重女公子,这才好了些。”
骆济通矜持一笑,想起筵席上的光景,这才刚开始呢,她绝不束手认输!
数月前,在太子的亲自督造下,霍府已被修整得上下一新。
庄严肃穆的玄色正门大开,早一步回府的梁邱兄弟率阖府家将奴婢,在门口列队迎接霍不疑。
霍不疑下马后将马鞭一抛,沉默地大步往里走去,穿过正庭转过弯,忽在一棵花树下驻足。
花树株形优美,枝条细长,此时正当阳春时节,万物复苏,柔嫩的花苞都挣扎着冒出尖尖来。
这是桃树,只是开花时不是常见的粉红,而是十分罕见的玉白色。花开之时花朵大而繁多,盛极之时灿烂夺目,叫人看进眼里,就再也挪不开眼睛。
梁邱起看了眼那花树,心领神会:“这还是五年前崔娘子移过来的异种,刚移栽的时候还是伶仃细苗,崔娘子怕活不了,时常来看,如今都长得这么好了!”
霍不疑抬手轻轻摸了摸枝上的花苞,细腻柔嫩,就像少女擦过他发鬓的指尖和吻过眼角的唇瓣。
这是他们在涂高山上游玩时偶然发现的,当时花开甚好,她折了一枝拿在手中把玩,一边看他一边乐个不停。
不待他问她为什么乐,她就择了一朵簪在他的鬓边,调笑道:“色似玉郎初傅粉,娇同美人乍承恩,果然名花与美人,才最相宜!”
他佯怒瞪她,她就踮起脚,亲在他的眼角处,两人在花树下肆意缠绵,欢闹不休,如今想来,已是恍如隔世。
看着自家少主公那一脸的温柔与哀伤,梁邱飞正想开口询问,就被胞兄扯住衣袖制止。
梁邱起轻声问道:“少主公,您······您是不是见到了崔娘子?”
霍不疑收回手,他仰头看着被花树茂密的枝条遮挡住的天空,温煦的日光从缝隙里散下来,鬓边的银丝微微反射着冷光。
“看见了,她朱颜绿鬓,娇美依旧,可我,我却已经老了!”
这场上西门外的会面还不足十二个时辰,各种流言便如飓风过境般吹遍了整座都城。
受流言影响最大的,当属骆氏与骆济通。
太子有意撮合骆济通与霍不疑的消息才传开不到一天,碗里的准郎婿与他前任未婚妻有可能旧情复燃的消息就引爆了整个朝堂。
偏文昌侯府和霍不疑,骆氏一个都惹不起,只能将气愤默默憋在心里。
袁家也被扫到了一点风尾,到处都有似笑非笑的神色,好在袁州牧没有掉链子,在替义兄拣择婚事的空隙里替儿子回敬了那些善意或者恶意的打趣,袁慎才觉得好些。
至于处在话题中心的两个人物,霍不疑该上朝上朝,该在尚书台议事就议事,该伴在圣驾左右就伴在圣驾左右,权当没听见那些议论。
而如英,永安宫就是天然的避风港,什么风言风语都被挡在宫门之外,半点都吹不进来。
她甚至还有闲情逸致给宣太后画指甲,先用蔻丹将指甲染出有光泽的裸粉色,再将各种宝石碎珠用鱼鳔拼成长寿花的形状,再一朵一朵地粘在指甲上,最后用细毫笔沾了鹅黄与金粉,画出花蕊。
“其实用金箔剪出来直接贴上也行,不过没这个好看!”如英放下画笔,捧着宣太后的手道,“娘娘觉得如何,耗这半日的工夫可还值得?”
“自然值得!”宣太后笑道,“不过,宫令大人有空为予画指甲,不如去外头指点宫人们张罗筵席?”
“妾在娘娘面前献殷勤,就是为了这事啊!”如英将头搁在宣太后的膝上,笑着请求道,“妾想多请一个人来赴筵,不知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