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短暂，次日葛家就启程回乡，而待程家众人送完行回来，萧夫人就开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打理家中庶务的时候就将程姎带上了。
因要准备正旦祭祖敬神，萧夫人从摆放祭台贡桌，添置祭品贡果，询问庄头回报的今年收成与明年的打算，一直到给部曲以及孤寡家属下放年节钱物，甚至如何跟部曲女眷说话，都手把手地教给程姎。
至于少商，则继续读书写字，脚步是半点不能往外挪，眼睛更是半点不能往外看。
如英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转头就借着送驱寒汤的由头找上了程始，“阿父聪明睿智，想必对家中之事洞若观火，堂妹和少商，您心中向着谁呢？”
程始将驱寒汤一饮而尽，很是直白地道：“侄女再亲，难道还能亲过我的亲生女儿？”
如英笑着点了点头：“阿父如此说，女儿可安下一半的心了！”
见女儿有亲近之意，程始故意逗趣道：“那还有一半的心呢？”
“自然是看您是更心向枕边人，还是更心疼女儿了！”如英一句话就让程始的笑僵在了脸上。
如英状若未察，而是继续问道：“阿母不喜嫋嫋，可是因为她从小受葛氏教养，又长得像外大母的缘故吗？”
程始被这话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
如英“哦”了一声，刻意慢吞吞地道：“女儿自幽州回返，顺路经过河间郡，得知舅父现居隋县，岂能不去拜见？”
她可从萧舅父那里听到不少萧家旧事，她承认萧老夫人为保全自己，不顾儿女，匆匆改嫁的确不当，可这又与少商何干，难不成就因为容貌相似，性情便也一定相似，这是什么道理？
她看程始意欲解释，又笑着打断道：“阿母可以不喜嫋嫋，我能体谅。但是不喜归不喜，万不能折辱于她！”
“我与她是同胞姊妹，血脉相亲，同气连枝，折辱她便是折辱我，而我自来最是要脸，又生得一副硬骨头——”
她对着程始缓缓拜下，十分郑重地道：“所以女儿绝不会袖手旁观，届时若有犯上之举，还请阿父多多见谅！”
程始连忙扶起如英，刚要说几句“何至于此”的废话缓和气氛，又被如英给堵了回去。
女孩笑得十分灿烂，是程始从未在如英身上见过的活泼灵动，一时竟然看呆了。
女孩的声音更是十分清越动听：“我知道阿父是向着我的，不然也不会替我扫清首尾，没叫阿母发觉我去葛家探查消息，那阿父再向着我一回，好不好呀？”
她的尾音轻轻往上扬，带着一点撒娇的意味。
程始看着这明媚笑颜，只觉心里化成了一滩水，前面的话全没听到，只听得最后四个字“好不好呀”，当即就顺着她道：“好！”
如英喜笑颜开地道了谢，然后步伐轻快地离开了程始的书房。
正旦很快就到了，程始与和程止参加大朝会回来，在火炉边烘烤完一身的寒气，又被萧夫人招呼去参加家中的正旦仪式。
先敬告神灵，祭奠祖先，再由巫者跳驱傩舞，敲响锣鼓驱赶邪秽，最后便是家宴了。
程家众人不分男女，只按老少而置座，依次向程母敬献椒柏酒，然后一齐举觞祝祷程母长寿康健。
程家三兄弟想到不久后就又要手足分离，各奔前程，便俱到程母席前你老我往地敬酒，逗得程母哈哈大笑。
萧夫人辛苦多日，被桑氏劝得多饮了几杯，映得面颊绯红娇艳。她心中高兴，便指着这儿道“这是姎姎布置的”，又指着那儿道“那是姎姎安排的”。
如英看着面色有异的长兄、神色不平的次兄、同样不平的三弟，再有似笑非笑的三叔母桑氏，以及跪坐在萧夫人身侧，羞涩低头的程姎，便起了个头，笑着接下了萧夫人的话，夸赞程姎贤良聪慧，堪称程氏淑女典范。
萧夫人听见这话，更高兴了，嘴角的笑容压都压不住。
筵席罢后，程咏急步赶至萧夫人跟前，拱手问道：“阿母为何只教姎姎这些，却不教嫋嫋？”
萧夫人面色如常，笑道：“嫋嫋连字都不认识几个，是能看懂族谱还是能朗读花册？何况做事之前先明理，好歹先读几卷圣贤书罢。饭食不能一蹴而就，须得循序渐进。”
程咏至孝，虽依然隐隐觉得不妥，却不好多问了，只是心中更加怜惜幼妹童年坎坷，不能如寻常官宦人家的女公子一般受到应有的教养。
落后一步出来的如英与少商好巧不巧地听到了母子二人的这番对话，如英抚着额头道：“我喝多了，不好走远路，你扶我去你院中歇息片刻吧！”
少商应是，扶着如英下了长廊，从另一侧走回自己居所。
少商所住的庭院十分精美，前有花树后有竹林，一侧通着一条洁白圆石铺就得小径，甚是风情隽致，旁边相邻着一座空着的大屋，目前还并无用处，或许以后会被慢慢被各种积攒填满。
里面也布置得很是清雅，萧夫人新分过来的二十多个婢女也十分懂规矩，还有新被派过来的傅母阿苎，是程始身边得用部曲符乙的妻子，而她本人则是萧夫人的心腹。
另外她的长子符登是程颂的长随，幼子符亮刚被分到了程筑身边，还有一个女儿，也安排给了少商。
这样有根底的人，就算再老实再本分，也不会将一颗心完完全全奉给年龄尚幼，在家中毫无话语权的女公子。
况且，老实本分又有什么用！
贴身的近侍，最要紧的是忠心不二，便是只做个应声虫，心里也要明白该应谁的声。
如英自入程府养病居多，是故还未好好参观过少商的内寝，此时一看就知道这里全是萧夫人的手笔，有一种翰墨书香的静谧之美。
书香门第，是不讲究簇新华丽的，有底蕴的人家，也不会色色全新，以免让人嘲笑自己新荣暴发，不懂何为含蓄韵致。
所以，在见到一些旧物时，如英也不觉得萧夫人苛待了少商，唯独坐在少商日常习字的书案前，她抚摸着上面坑洼的刻痕，问道：“你读书也有一段时日了，阿母有亲自教过你用笔吗？”
鉴于傅母在侧，少商语气平和道：“阿母事忙，平日都是青姨来教我。”
不过教的频次也不多，因为她平时都在如英那里学习，只有如英被薛府医要求静养的那几天，是青苁来教的她。
如英道：“你近日长高了不少，这书案就显得矮了些，换了吧！”
阿苎忙道自己疏忽了，没注意到这一点，告罪一声就要出去找青苁夫人。
如英却道不忙，她笑道：“今日是正旦，何必为一点小事叨扰青姨？再说书案也不是吹口气的工夫就能打成的，现在说了，青姨必定要挂心到正旦后，何必叫人连新岁都不能过舒坦了？”
阿苎被说得只能低头唯唯。
如英想了想，对着赵媪道：“我记得家中还有一张书案，小时候我用过的，后来又不用了的，傅母你叫人快快拾掇出来，给少商用吧！”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