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英看向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的袁慎,她皱了皱眉头,没好气地质问道:“你就这么放心不下?非要过来······”死盯着她?
谁知袁慎扬了扬手中的柬书,直接打断道:“我是来问你要不要去颍川郡参加大舅父的婚仪!”
如英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跳到袁慎身上,一把抢过柬书,喜上眉梢:“去,怎么不去!我这就告诉我阿父!”
袁慎看着如英欢蹦乱跳的背影,微微一笑。
这个秋天实在是多事之秋,不光有孤城案发,凌氏族诛,还有梁氏两位主支子弟一前一后地暴毙身亡,太子妃身患重疾,不知被挪至哪处宫殿休养,不过时过于期,否终则泰,一切俱成过往,一切皆为序章。
或许是年底的吉日多,从颍川郡回来后,如英与袁慎陆陆续续接到好几家请二人赴婚筵的柬书。
为首的就是钟蔡两家,钟令仪和蔡珝都是外嫁。钟令仪嫁到了河南陈氏,蔡珝嫁去了颍川虞氏,不过两人都说好了,明年春日一定带郎婿来赴她的婚筵。
还有沈怀玉与四皇子一拍即合,一个想嫁,一个想娶,带着寿春大捷的余热,这场婚仪极尽铺排。
宫城王邸俱是锦天绣地,歌舞升平,被流放的王楼两家就像两颗小石子,溅起水花后,又很快消失不见,也无人再去关心他们的动向。
今年的元宵宫宴也办得格外盛大,帝后二人并肩同坐,推杯换盏,其乐融融,可如英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直到宫宴结束,她与袁慎一道出宫,临上马车时,她才知道不对劲的地方在哪。
今日入宫赴筵,为表郑重,她穿了整套正装,三层曲裾深衣,下裙曳地,还有头上与腰间的各种繁琐妆饰,外加一件御寒的毛皮斗篷,行动颇有不便,可登车时她却没有提起衣摆。
上西门外,人挤人拥,袁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手托着女孩的腰,一手穿过女孩的膝弯,稳稳地将人送上马车,再拾起铺在马凳上的衣摆,跟在女孩身后进了车厢。
动作干净利索,一气呵成,显然是之前就做过许多次的,这番举动惹得不少夫人都斜着眼睛去看身旁的木桩子。
马车中,如英握着袁慎的手,反复掂量了一番。
枉她自诩心细如发,其实实在马虎大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这双手出现在她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她。
热时打扇,寒时披衣,晴时遮阳,雨时撑伞,用膳时剃掉刺的鱼肉和剥去壳的虾肉,玩闹时被挽到耳后的鬓发,还有上下马车时总不离左右的护持······
刚开始的时候她总是慢半拍地反应不过来,他的手总是会落空,但现在么——
如英将手指挤入袁慎的指缝,骨节分明的手掌迅速地覆了上来,虎口处的薄茧擦过她突突跳动的脉搏,热意从相贴的地方一寸寸传遍全身。
如英面有惬意之色,亲密相惜一年后,所有的一切都水到渠成。
而宫宴上,高居上首,结缡数十年的帝后呢?他们坐得那样近,言笑是那么可亲,可一次衣袖相缠都没有。
他们刻意地在群臣面前表露亲近,昭示帝后同心,只是越刻意,越显露一种欲盖弥彰的客气疏离。
在某次抬头的间隙,她看见天子执壶替皇后斟酒,可抬起的手,很快就放下了,因为皇后不善饮酒,每次都是沾唇即放,樽中将近有八成满,添无可添。
真正善饮酒的,是那位因病不能出席宫宴的越妃娘娘。
韩青死后,他的弟子在城中张贴飞书,写的是宣帝太子故事,宣帝爱重发妻许皇后,不忍废弃太子,然太子庸懦少断,登基后威权旁落,前朝之衰便由此起。
宣帝太子因故剑情深,保全了皇位,可当年陪伴在君王身侧,不离不弃的故剑,并非是这位宣皇后啊!
袁慎一边替如英暖手,一边细心检视她的手,看见指头上有被针戳出来的洞眼,他一脸心疼:“不是有织工和绣娘吗?有什么活计,非要你亲自动手?我又从来没指望过你的女红。”
如英回过神来,看着手上的针眼,她无奈道:“大舅母说,婚服的衣领和下摆这几针最好是新嫁娘亲自动手,寓意着姻缘有头有尾,这几天她和二舅母轮流陪着我绣呢,绣得不好还要拆了重做,不然成婚时定会惹得宾客们笑话穿着不整!”
袁慎本想让女孩别绣了,她那双手根本不是做绣活的料,但听完这番解释后,他顿了一下,改口道:“那可真是辛苦你了!”
又捧着女孩的手,亲了又亲,“要是我能帮你就好了!”
“那还是算了吧!”如英看着相缠在一起的手指,笑道,“万一你把手扎成满天星,谁替我写功课呢?唉,你不知道,二舅父最近都看我顺眼不少,这都是你的功劳!”
袁慎被夸得眉开眼笑。
“不过,你最近尚书台和东宫两边跑,我还让你替写功课,会不会太辛苦了些?”
“不过是被陛下派着往东宫送些卷册和文书,算不得什么!”袁慎意味深长地道,“尚书台中,我最年少,这些跑腿的差事自然该落在我身上。”
如英弯了弯眉眼:“朝中人人都说袁氏的大公子精明如狐,实则他们都看走了眼!”
袁慎高高扬起眉头:“哦,是吗?”
“我看你是属泥鳅的,”如英故意在袁慎手背上搓了两下,“滑不溜手哟!”
袁慎白皙斯文面庞泛起了红晕,惹得如英更想逗他两下,不过话未出口,就听袁慎叹道:“我其实也犯过糊涂,还是泥足深陷,不可自拔的那种,并且还是两次。”
如英嘴唇微动,似是要说些安慰之语,不料袁慎伸出一指,按在她的唇上,“不过两次糊涂,都是因为同一个人!”
他第一次犯糊涂是放弃了她,第二次犯糊涂是放过了她。
袁慎侧头,细细用目光描摹女孩的面容,没有经过宫廷生活打磨的她依旧赖骨顽皮,锋芒毕露。
说实话,比起那个圆滑周旋于两宫之间的崔宫令,他还是更喜欢面前这个爱玩爱笑的崔娘子。
如英当然听得出让他犯糊涂的人是自己,不过在她看来顶多只有一次而已,何来两次之说呢?
袁慎无意解释更多,恰好此时文昌侯府到了,袁慎又将如英抱下了马车,目送女孩归家。
如英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忽地转头回看,长身玉立的青年倚在车边,正默默含笑注视着她。
如英心头一动,忽地快步跑了回去,袁慎张开手臂,将人接了个满怀。
如英嫣然一笑,灿如春华:“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你想先听哪个?”
袁慎想了想,才道:“先听坏的吧!”
“从明日开始,你不要再来文昌侯府来见我了!”
袁慎圈在女孩腰上的手一紧,“那好消息呢?”
因为三月的吉日太过靠后,袁州牧为儿子求了又求,终于将婚期往前推至二月上旬。
如英伸手揪住袁慎的衣领,迫他低头,又微踮脚尖,在他唇上狠亲了一下,目光柔蜜如饴,“下个月初八,我等你来娶我!”
袁慎心中欢喜犹胜当年经筵赐官,长眉一动,便想礼尚往来一番。
但瞥见站在门口,已经板起脸的陶二舅父,他也冒出了一个坏心眼:“我也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你想先听哪个?”
如英搂着袁慎的脖子不放,整个人几乎吊在了他身上,“和你一样,先听坏的。”
袁慎示意女孩回头看。
如英顿觉不好,果然只见陶谨正在瞪视她,脸色比锅底还要黑。
她飞快将手放下,乖乖装出淑女样,然后追问道:“那好消息呢?”
袁慎忍笑道:“二舅父若要罚你抄书,我替你抄了!”
如英又是生气,又是想笑,举起拳头在袁慎身上捶了好几下:“你这会儿倒会做好人了!”
袁慎轻推了女孩一下,“快回去吧,二舅父真的要骂人了!”
大庭广众之下又亲又抱,还打情骂俏,陶谨觉得自家的脸面都快被丢尽了,他怒而甩袖道:“举止轻佻,行为不端,罚你把《礼记》抄一遍!”
如英不敢再回头看,只能大声应和道:“好,罚抄《礼记》一遍!”然后,在越过门槛上时,她提着衣摆,故意蹦了一下。
陶谨气得额角青筋都快出来了,“现在连好好走路都不会了吗?再给我抄一遍,长长记性!”
“好——”如英刻意拉长声音道,“再抄一遍!”
袁慎看着女孩行走得欢快的背影,笑得如春风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