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域（4）

如果我知道当时躺在地上浑身是血的女孩会是我的此生挚爱，我会紧紧抱住她，用我的爱守护她，而不是冷嘲热讽，让我们之间产生那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

我从床上苏醒，感到手臂一阵酥麻，有些难忍地皱了皱眉，也清醒了一大半，可还没等我偏头看到罪魁祸首，乐乐就像一只小猫一样往我怀里蹭了蹭，痒痒的，我切身体会到以前每次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扰得婆婆也跟着失眠的时候，为什么我只撒一撒娇，婆婆就原谅我了。

我想叫乐乐起床，可声音却沙哑着，连自己也听不真切，可是温暖的温度是真切的，柔软的床是真切的。

说到床，如今家里大半家具都是靠乐乐从家里带的钱置办的，虽说相较他的家还是很简陋，可是他跟我说：

木烁“乐乐不觉得简陋，这是家，有姐姐在的地方就是家。”

我很想像以前一样软硬不吃，冷漠严厉地告诉他，轻易听信别人的话都小孩会被怪物吃掉。但我也知道，乐乐没有错，我们两个人，失去家的两个人只是又重新组建了一个家而已。

乐乐有起床气，他原本嗫嚅着想撒泼打滚争取一些赖床的时间，可我不会哄小孩，只是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拍他的背，他发现是我，也便不闹了，只是提出想去切勒特吃早餐的想法。

我犹豫，我害怕，切勒特在我眼里就是一座血淋淋的城，上次是乐乐的父母，下一次呢？又会是谁？我想拒绝，但我没有理由，也只好勉强答应。

……

我牵着乐乐，回到了切勒特，一路上我们都心照不宣，只有路过摆放电视机的橱窗，看到播放着关于乐乐父母的新闻时，我才从他极力想掩饰的，故作成熟老练的眼神中看到压抑的悲伤，看到颤抖到快无法聚焦的瞳孔。我没有打扰他，他也只是几秒，又附上校对我说：

木烁“慕慕姐姐，我们去前面那家早餐店吧，他们家的三明治很好吃。”

我也顺其自然，点了点头：

朴慕星“乐乐想去那就去好了。”

……

金道英“吴世勋，你是不是太疑神疑鬼了？”

金道英把玩着手里银质的匕首，瞥着站在床边皱眉却无言的吴世勋。

金道英“你也知道，那所谓的上帝有多么自私，他喜爱的神的使者们的异能都独一无二，那个异能是‘领域’的异能者不是已经被你亲手解决了吗？”

吴世勋身形微颤，似乎勾起了不好的回忆，脸上浮现阴云般的不悦，但又转瞬而逝。

吴世勋“那也跟我无关了，你知道的，任务对于我来说就只是任务。”

金道英不置可否，轻笑着把手里的匕首再次擦拭几番，重新放回腰际。

吴世勋看了一眼金道英，将手插回裤兜，沉默着走出了金道英的房间。他向来卑劣，可他不会告诉金道英，他嗅到了，从不曾嗅到的，比教皇身上还浓烈，还强大到令人心驰神往的异能气息。

……

木烁“慕慕姐姐，你尝尝这个！”

乐乐将刚上桌的培根三明治朝我推了推。眼神满是小孩子的天真可爱。可我的内心生出奇怪的感觉，尤其是在早餐店的电视机里清晰的新闻播报声的陪衬下。

我知道，在这原本是轻松自在的早餐时间，谨慎的，小心翼翼的就只有我。可是当我跟在乐乐身后，离切勒特愈来愈远时，那股感觉就愈猛烈。

不知走了多久，我们又回到了家，门口的鸢尾花传来暗香，这使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有些舒缓。

我打开门，阳光使我的影子在昏暗的房间也有了一席之地，我却听见，身后的乐乐一阵啜泣。

我转过身，把他拥在怀里。

木烁“慕慕姐姐，我没有爸爸妈妈了……”

朴慕星“姐姐连父母的样子都不记得了，而姐姐的婆婆也去世了。”

我平静地安慰他，平静地诉说自己的不幸。

木烁“慕慕姐姐，我想复仇，我想把他杀掉。”

乐乐所说的他，我也恨，像他们这种草芥人命的异能者活着真是太讽刺了。

朴慕星“姐姐也想。”

我终于说出了长久以来憋在心里的话，我想复仇，我以前时常想，人就该这么苦吧，就该无父无母，就该得到又失去。但我在某一刻发现，不是这样的，除了乐乐，我亲眼见过切勒特的富人家的小孩恃宠而骄地向怜爱他的父母撒气，亲眼见过笑容幸福得刺眼的小孩左手牵着父亲，右手搂着母亲从糖果店里走出来。人活该那么苦吗？不是的。

木烁“慕慕姐姐，我们一起吧，把那些将我们推进深渊的人也推进深渊吧。”

乐乐的话不再让我觉得他早熟的可怕，只是让我觉得，复仇，好像是我现在唯一的出路。我想知道，婆婆一直想找到的我十岁之前的记忆到底是什么，我想知道真相，我也想让世界变好，这个世界没有规则，弱肉强食，这是唯一的规则，可是，为什么被残忍吞噬的人都是我的至真至爱？

我忽的感到有什么东西在隐隐召唤我，从裤兜里掏出一看，发现是那唯一关于真相的线索，那枚金色的荆棘发卡。

朴慕星“乐乐，我们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吧。”

……

乐乐提出他的计划，他想让我加入Deicide，他自是不可能的，作为异能者，这无疑自投罗网。我对这个组织略有耳闻，我曾嘲笑他们的不自量力，可如今看来，我也那么不自量力，但我就是要赌，用自己的一切来赌。

我安慰乐乐，让他在家等我，我只是想碰碰运气，也不知道我这个愣头青拖油瓶能不能得到Deicide的青睐。

我关上家门，欢送我的就只剩下隐隐传来浅香的鸢尾花。

……

我的方向变成了诺依兰，那是切勒特的邻城，徒步也不过才二十几分钟，我只是听鸢尾巷一些妄自尊大的混混们嬉笑着想去加入Deicide，也算混口饭吃，我偷偷从他们嘴里听得“诺依兰”，于是，我像个落单却有雄心壮志的勇士单枪匹马去往了战场。

我不敢问路人，也不敢在一个地方逗留过长时间，我不知道，这使我变得更可疑了。

我甚至忘了时间，直到夜幕降临，我才匆匆想赶回鸢尾巷，乐乐该等急了。

我想从歇脚的小巷子里离开，没想到，刚拐出巷口，就撞上一个强硬有力的胸膛。

我捂着可能被撞出小淤青的额头，不悦地龇着牙抬头，可是，我宁愿这疼痛是假的，宁愿这只是噩梦。

吴世勋“听说你在找我？”

我的瞳孔骤缩，也只知道吸气，却呼不出一口完整的气。

所以，我差点真的相信有神，神知道我想复仇，派他的信徒来审判我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踉跄着躲过他每次的致命一击，或许是那我完全不懂含义的肾上腺素，还是我内心的不甘，可能在他眼里，我跟那些被他抹杀前挣扎着抱头鼠窜的人没什么区别。

他可能是有些不耐烦了，脸上不再有戏弄我的戏谑，我也知道，我的审判日到了，就那么一刻，我好想活着，好想再去看看那有白有紫的鸢尾花，好想嗅嗅它的味道进入梦乡。

吴世勋“猫抓老鼠的游戏我玩腻了。”

其实我是看的出来的，他伪装的恶趣味，他冷漠的眼神告诉我，我只是他随便路过都能轻易碾死的蚂蚁罢了。

吴世勋“真可惜了，我原本还对你挺好奇的，你的异能……算了，有遗言吗？看在你让我感到有不能痛快解决掉你的挫败感上，我会洗耳恭听。”

他的眼神像是刺骨严寒的冰锥一样刺入我的心脏，我不是突然发现，只是从这一刻我对自己的自我认知那么确定，我太弱了，不是作为人类，是作为朴慕星，实在太弱了。

我此时一定很狼狈，头上脸上一定布满血污，乐乐刚给我买的新衣服一定粘上泥污，如果我以这样的姿态去见婆婆，她会不会再温柔的拥抱我？会的，但我不想。

我似乎早已粉身碎骨，连轻轻扯动臂膀都能让我疼的眼冒金星。

我痴狂地笑了，看吧，我都说了，我才不是什么异能者，如果有像我这么弱的异能者，世界早就变样了。

他没有感到惊惧，只是依旧冷漠着，沉默着看着我垂死挣扎，像个精神病患者一样发疯。

朴慕星“如果你只是因为想杀我而杀我的话，我确实没什么可说的。”

我眼含泪光，却依然倔强地跟他对峙。

他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

吴世勋“这是你的遗言吗？不过够特别的。”

我眼眸流转，又闪出光来。

朴慕星“你叫什么名字？”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问。但他也没有想隐瞒自己姓名的意思，他在想，假使被他杀掉的人真能入天堂的话，一定要在上帝面前说尽他的坏话，只要足够他下地狱就好，毕竟这世界跟地狱好像没什么区别。

吴世勋“吴世勋。”

我嗤笑出声。

朴慕星“好，吴世勋，你的手早已沾满鲜血，你们异能者所信奉的上帝不会再怜悯你，那么我就替那些神父为你祷告。愿你连同你那罪恶的异能一辈子罪恶的活着。”

他有些怔愣，但还是恢复平静，满不在乎地敷衍我。

吴世勋“我求之不得。”

我感到心脏又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似乎马上要冲破胸膛，好难受，我真的好难受。

朴慕星“吴世勋，我真希望你每一次杀人的时候都能感同身受。”

他嗤笑，不屑地勾了勾嘴角，可一切又再下一秒凝固，他表情痛苦地捂着胸口几乎快瘫倒在地上，他像散架的布偶，跟我一般，融化在地面上，不同的是，我还接受了血的洗礼。我借着月光看到了他眼中的氤氲。他在哭吗，真够可笑的，可我确确实实，在说出这些话时，眼泪不受控的淌，他不可能感同身受，我想活着的心理多么强烈。。

我对生的渴望达到极致，顾不上疼痛，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尽管跑的步伐蹒跚，却一刻也不敢回头。好像他赖以使用的空气也无能为力，独留他一个人在那个巷子里。

……

吴世勋眼睁睁看着我消失在他的视线，他的眼角还有泪痕，他看着我决绝又带着希冀的背影又哽咽了。他终于又感受到了，失去母亲的痛苦，感受到了父亲几乎癫狂的压迫的绝望。他只是瘫在地上，盯着早已不见我踪影的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