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儿走的那天，徐宾还在戒毒所，走之前两天来送行的只有张允一。
非儿没有对他们说出自己的真实处境，她不想让徐宾知道这一切，宁愿成为他们眼中的叛徒。
“允一，我知道，他们现在都讨厌我。我没什么可为自己辩解的。但是，我想拜托你们，先不要让徐宾知道我离开的事。等他出来后，请你帮我告诉他，我一直只把他当成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他是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
张允一看到非儿无奈的眼神，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无助的样子。她叹了一口气：“昨天徐宾还跟我说，出来那天，他希望第一个看到的人是你。”
“对不起。”非儿低着头，不敢去看她。
其实非儿很想答应他，但是那一天，她应该已经在上海了。
张允一问：“非儿，你有苦衷的，是不是？我记得你的第一志愿并不是上海的学校。”
非儿摇头：“不，没有任何苦衷，是我对不起大家。”
“也是啊，到了上海，将来就会有更多的机会，前途比在这儿要好。”张允一苦笑，最后看了一眼非儿，“你走了，就再也不要回来。”
深夜，非儿一个人走在街道上，晚风很凉，把她的长发吹散开来。她想，命运这东西真是奇怪，喜欢把人拉来拉去的。生活有时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但真要动荡起来，人就像一片叶子，在水中沉浮不定。她还记得北方小城里那个名叫念念的女孩，好像这些年，念念从没离开过，她一直在非儿身边，叫她不要害怕。
两天后，非儿和沈露离开了这座城市。
非儿想和佑安道别，苦于联系不到。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不知道佑安为什么那么久没有给她打过电话。
这是非儿第二次坐火车，她选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可以看到外面的风景，熟悉的或者不熟悉的，都在她眼前一闪而过。她不知道自己以后是否还会回到这个地方，是否还能看一眼长满整座山坡的蒲公英。
它们最终会飞去哪里呢？
沈露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窗外。她是在这座城市中成长起来的，它给她带来了太多的痛苦。那些痛苦，她一个人熬过来了，幸福当然也有，只是太过短暂。
她看着身边熟睡的非儿，耳朵里充斥着她的声音。
“姐姐，我们一起。”
这是一座陌生的城市。
涌动的人流，绚丽的灯火，置身其中，好像一不小心就会迷失方向。这个梦一般的城市让非儿有点儿害怕。
她们租了一套房子，开始学着适应新的生活。
学校处于郊区的繁华地带，满是南来
北往的人，充斥着各个地方的口音。混迹于陌生的喧哗中，非儿觉得自己也变得陌生起来。
开学那天，校园里人很多，非儿在人群中艰难地移动着。突然，她的身后传来一个女生紧张的叫声：“快让开！让开！要撞上了！”人群一致朝那个方向看去。非儿一转身，就看到一个人正朝自己这边撞来。她还没反应过来，那个人就压了上来。随着一声尖叫，两人齐齐倒在地上。周围的同学个个目瞪口呆。
一个别开生面的见面礼！
那个女生抱怨道：“哎呀，你反应好迟钝！我新买的溜冰鞋！”
非儿觉得她很不可理喻：“明明是你撞上我的！”
“那是你不会躲，还害我摔跤。”
“你怎么这么不讲道——”
“理”字还没说出口，非儿就呆住了。她看到女生的脖子上挂的分明就是与她那只一模一样的银制小手镯，因为手上戴不上了，所以做成了项链。
“喂，你怎么了？撞疼了吗？为什么一动不动的？”女生把手伸出来，在非儿的面前摇晃了几下。
非儿指着她的项链说：“你脖子上挂的手镯我也有。”她有点儿后悔把手镯还给忻叔叔了。
女孩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这东西哪里都能买到吧。我叫吴菡，你呢？”
“我叫沈非儿，新闻专业的新生。”
非儿细细看去，吴菡的眉眼与她在忻宇忱家中看到的照片上的女孩子很像。这是巧合吗？或者说，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超越正常范围的缘分？
“哇！我们是一个专业的。真是不撞不相识啊。”
两个人并肩向教学楼走去。
非儿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你的溜冰鞋没什么事吧？要不我这个周末去给你买一双新的？”
小菡假装生气地说：“沈非儿同学，你把我吴菡看成什么样的人了！这点儿小事也会斤斤计较吗？”
非儿尴尬地笑笑：“新认识的同学，一见面就弄坏了人家的东西，这样很不好嘛。”“没什么，我们是朋友嘛。一双鞋子，我才不在乎呢。”吴菡想了想，转过头看着非儿，“不过，要是你真想补偿的话，下课后就一起走吧。”
说完后，她一阵怪笑。
非儿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又不能回绝，只能答应。
她们俩的宿舍正好在同一层楼，门对门。不过，开学这天刚好是周五，两人都准备回家过周末。下课后，吴菡拉着非儿一起去书店，说是要她帮忙搬书回家，她家就住在附近。非儿想，小菡真是个好学生，一下课就来买辅导资料了。
书店老板一见她们就笑眯眯地迎上来：“书我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你来拿呢。”
小菡拍拍手说：“好，我现在就搬。”老板看见非儿弱不禁风的样子，问：“就你们两个吗？很重的。”
“没什么，你尽管拿出来。”
老板招呼伙计和他一起去搬书。
非儿看他们谈话的样子，好像已经认识好久了，于是问道：“小菡，你和老板很熟啊？”
小菡自豪地回答说：“我每个星期都要来买书。”
非儿在心里赞叹，小菡真是用功啊。
看见老板把大摞的书搬出来，非儿心里逐渐有点儿压力了：“那么多啊？”
“快搬吧。”小菡说着已经把一堆书放到了非儿的手里，“你可拿稳了哟，我当你是朋友才让你来和我一起搬的。”老板在一旁笑道：“这丫头，平日里把书看得紧呢，这回终于知道叫个帮手来了。今天的书还特别多，你一个人肯定拿不动。”
非儿看着一本本厚厚的书堆到她的手上，仔细一看，都是封面夺人眼球的漫画书。
“我还以为你是来买教学辅导资料的。这么多漫画，你看得完吗？”
小菡把账付清，抱起另一摞书说：“当然，时间永远是够用的。”
两个女孩子抱着大堆的漫画书走在大街上，引来不少人的目光。非儿很不适应，小菡倒是早就习以为常了。
每到转弯处或者是道路不平坦的地方，小菡都会提醒非儿千万小心，不能摔了，这些漫画书可都是她的宝贝。
到了路口，终于打到车，两人才算舒了一口气。
学校附近的一片红色屋顶下。
“小菡，你回来啦。哟，怎么还有个女同学？”
“跟你说好的嘛，只要我开学第一天能交到一个好朋友，你就答应让我继续学画漫画。”她看着非儿，“这就是我新学期的新朋友，沈非儿。”
非儿向小菡的妈妈问好：“阿姨好。”
“哎呀，你们俩在一起要好好学习，不要一天到晚看闲书。我们小菡就是喜欢这些花花绿绿的玩意儿，沈同学，你不要和她一起胡闹，以后帮我多管着她点儿。”非儿很不喜欢小菡妈妈说话的语气和神态，但还是强忍着答应了，说会和小菡好好学习。
“妈，什么叫胡闹啊，我是要学画漫画。”小菡对妈妈说的话很不满意，“我不管啦，你赶快去请老师。”
小菡妈妈无奈地说：“好好好，你说请那就请，家里还不是你最大。”
小菡高兴极了：“那你就是不反对咯？”
“你硬要学，我又有什么办法。”小菡妈妈皱了皱眉，“只要不影响学习就好。来，请你的同学一起吃晚饭。”
“不用了，阿姨，”非儿道，“我姐姐还在家里等着我呢。”
小菡没有强留，送非儿到了门口。
沈露租下的房子位于学校附近的老居民楼里，虽然旧，但是南北都有阳台，通风和光照都较好。非儿回去的时候，沈露刚准备好晚饭，久违的味道，只属于两姐妹的味道。
从此，又只剩下两个人了。沈露摆放好碗筷，呆呆地看着饭菜冒出的热气，她不知道日后的生活还有多少是属于自己的，好像活着的目的只是为了照顾非儿和尚未出生的孩子。
她去阳台收衣服，在房间里忙着整理书本的非儿立刻过去阻止说：“以后收衣服就交给我吧，你挺着个大肚子不方便。”
沈露微笑着，心想，她哪有那么娇贵啊。
非儿扶着她在饭桌前坐下。“什么活儿都不用做，你就坐下好好儿吃饭。”她弯下腰对着沈露的肚子说：“小宝宝要快快长大哟。”
晚饭过后，非儿帮着沈露一起收拾。看到沈露憔悴的样子，非儿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叹气。自从刘海顺走后，非儿就再也没有见她开心地笑过了。
“姐姐，你要快乐一点儿，这样宝宝才会快乐啊。”非儿担忧地说道。
沈露挤出一丝微笑：“你看我们现在，不是有说有笑的吗？”
“是真正地快乐起来。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我们三个人以后好好儿过。”
沈露忧心忡忡地坐到床沿上，摸摸肚子里的孩子。他正在一天天长大，她甚至感觉得到他的呼吸和心跳。耳朵里时常会传来很遥远的声音，是一个孩子用稚嫩的口吻叫着妈妈。她也会梦见他，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他们长久地对视，周围是薄薄的雾气，久久不能消散，她无论怎样都看不清她的孩子。
这样的梦境总让她害怕。
沈露觉得对不起这个孩子，当其他的孩子在父母的关心和教育下成长的时候，她的孩子一定会问爸爸去了哪里。到时候该怎么回答呢？他会像别的孩子一样健康成长吗？
非儿写完作业，从房间里出来，看到沈露一只手放在肚子上，眼睛看着地面，正坐在床上流眼泪。
非儿在她身边坐下，把头靠到她的肩膀上：“那么多困难都走过来了，现在更要好好儿地过下去。”
“非儿，要不是你，我一个人怎么能熬过这么些年呢？是你一直陪在我身边，才让我有了继续向前走的勇气。”她眼睛红红的，看着非儿，“现在也是一样。”
“那么姐姐，不要再伤心了，好不好？我在你身边，一直都在。”
沈露把眼泪擦干：“我只是突然想到糯米了。”
“要是你一个人在家闷的话，我们可以再养一只小狗。”
“怎么会只有我一个人呢？有宝宝陪着我，才不会闷呢。”她宠溺地拍了拍非儿的头。
非儿在心里祈祷，以后，他们三个人都要好好儿的。
一周后，小菡终于有漫画老师了。周五的课上完后，她对非儿说了声再见，就兴冲冲地回家了。
她一进门就大喊：“妈妈，我的老师呢？”
小菡妈妈笑着迎上来：“瞧你开心成什么样了。老师已经来了，就等你回家呢。”
看到站在边上的那个局促不安的小青年，小菡在心里暗叫，这样气质的人，也能当自己的漫画老师？！
“小菡哪，这是汪老师，以后你就跟着他学画漫画了。先来问个好吧。”小菡妈妈热情地把这个姓汪的年轻人介绍给小菡。
汪老师低着的头始终没敢抬起来。
小菡板着一张脸说：“汪老师好。”然后生气地看了看妈妈。
她妈妈笑得更开心了：“先吃晚饭，吃完了你们再好好儿地交流一下。来，小汪啊，别客气，跟在自己家一样。”
小菡妈妈不停地给他夹菜，把小菡冷落在一边。小菡闷闷地喝着饮料，眼光时不时地向他们瞟去。
她越想越气不过。
“妈，我不吃了。”
她放下碗筷回到自己的房间，听到妈妈在说：“这孩子……”
小菡独自躲在房间里，随手拿起一本漫画书。她嘟囔着：“怪不得妈妈同意给
我找老师，原来是找来了一个这样的老师。哼，让他滚蛋吧！”她把一个毛绒玩具狠狠地摔到房门上。从前发生的事还是那么清晰地映在脑海里。
小菡初中开始学画漫画，那时候，爸爸妈妈都是很支持的。他们太宠爱小菡了，只要是她喜欢的东西，他们总是尽量满足她。到了高一那年，原来的漫画老师生病了，妈妈就给她找来了同事的儿子担任漫画老师。
第一次见到方哲是在小区花园里，他穿着雪白的衬衫，背着厚厚的书包，小菡远远地就能看见他轮廓分明的脸。
阳光刺得小菡睁不大眼睛，朦朦胧胧中，她看见男子朝着自己微笑。
“他看到我了吗？我那个样子一定很花痴……糟了，给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男生逐渐隐没在转角处。
小菡愣了一会儿，突然飞快地跑回家。在阳台上，她细心地摆好画板和颜料，开始记录刚才的那个瞬间。
整个下午就浸泡在画中了，她的心情格外好。
到了晚饭时间，妈妈走过来教训她，问她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画画，还画了那么长时间。老师中午就来了，看到她在认真地画画，就不敢过去打扰，一直等到现在。
小菡装作虚心接受的样子，却在心里偷笑，她想：这个老师一定很好欺负。
看到老师就是在花园中经过的那个男生时，小菡笑不出来了，惊讶地看着他。
方哲点了点头：“不过，明天的漫画作业不能忘了。”
“哇！太开心了！”小菡开心地跳起来，“那我们现在就商量一下明天去什么地方。”
方哲用铅笔点了点她的鼻子：“你认真画画，明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小菡整夜都没有睡好，迷迷糊糊地进入各种梦境，身处水晶般透明的童话世界里，而方哲总在她身边，她一转身便能看到他甜蜜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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