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儿在飞机上打开徐宾留给她的小册子,扉页上是徐宾漂亮的字:“沈非儿同学,要是你能留在我身边的话,这就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份礼物,如若不然,那就是最后一份礼物了。安徒生的童话,我想你应该会喜欢。”
原来是一本手绘的童话册子。
第一个故事——《红舞鞋》。
这是一双神奇的舞鞋,是所有女孩子都梦寐以求的舞鞋,但是多数人没有勇气穿上它,因为一旦穿上,就再也脱不下来了。画面上是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孩,她最终选择把这双鞋子穿上。神奇的魔力让她跳出了最美丽的舞蹈,可是,当她想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却再也停不下来了。她一直在跳舞,从小溪到山川,从池塘到街边,从日出到日落……非儿知道这个童话的结局,徐宾的画却并没有把结局表现出来,画面最后依旧是一身红衣的女孩在跳舞,不知疲倦。
舞。舞。舞。
非儿继续往后翻,发现所有悲剧的结尾都被徐宾改动了: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天堂里与祖母快乐地生活在一起,美人鱼最终如愿以偿地嫁给了她深爱的王子,铜猪也得到了他想要的幸福……非儿在童年时曾因为原著的悲伤结局而哭泣,现在,看到这些完全不一样的结局,她竟然更加抑制不住自己的泪水。
飞机上的乘客纷纷向她看过去。
了?”
此时,飞机起飞,一阵眩晕中,非儿的脑海里猛然响起熟悉的歌声——那首回荡在她童年回忆中的姐姐编的歌。她瞬间仿佛回到了那列寒冬的火车里,哐当、哐当……
要开始流浪了,我的姑娘。
童话中的王子还在沉睡,公主的睡梦中没有小矮人。
我们坐着海盗的木筏,风浪里有大海的歌声。
努力睡一觉吧,亲爱的女孩,
睡梦里有漂亮的蛋糕裙和笑脸的布娃娃,
梦醒后是蒲公英和萤火虫的晚会。
我们一起跳舞吧,围着篝火和月亮,
你想要水晶鞋还是红舞鞋?
……
非儿紧紧地抓住手中的小册子。裴俊看到紧闭双眼的非儿满脸泪水。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非儿脑海中闪现的全是那个初次见面时说她没有长眼睛的人。她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女孩的成长中都会有那样一个人,他在最单纯的年纪里骂过你傻、说过你笨,为你写过字、画过画,他也背过你、笑过你、系过你的鞋带、牵过你的手,甚至吻过你的唇……虽然没有说过他爱你。
你想要水晶鞋还是红舞鞋?
你想要华丽的宴会还是深埋心中的一
支舞?
非儿在这个问题上挣扎了许久,在飞机上一句话也没说。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非儿看着陌生的人群,擦干泪水,眼里露出微含着苦涩的笑意。
“徐宾,第三次不告而别,你还会不会等我?就用两年的时间来证明,可以吗?我会在两年后回去,会在那个时候陪你看蒲公英和萤火虫,会喂你吃你讨厌的绿豆汤……如果你能原谅我作为一个女孩子的最后一次任性,最后一次仓促策划的离家出走。”
两年后的冬天。
小菡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个给她带来无比宁静的小城市了。幸福街99号,她父亲曾经住过的地方,让非儿怀念了那么久的地方,好像真的蕴含着某种神秘的力
量,给人以安定、幸福。虽然这两年非儿不在,但是小菡依然能过好每一天。她在这座城市里读书、打工,照顾诗雅,也和罗耀、允一他们成了好朋友。她见到了非儿说过的那一片蒲公英,比她之前看到的都要难以忘怀。像是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雪白的颜色——柔和、淡定的白色,这就是自己一直以来向往的自由。原来自由不是流浪,是像现在这样安宁地生活,如蒲公英点缀的天空般温暖、美好。
一个越洋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吴菡正在睡梦中。
“谁啊,三更半夜不让人睡了。”
“啊!忘记时差了!”电话那头传来非儿的声音。
“非儿,是你呀!”
“嗯,那我挂了,你好好儿睡。”
等小菡反应过来的时候,电话里只剩下忙音。
她们每天保持一个电话,说不了几句就挂了。非儿只是想听听吴菡的声音,而吴菡来得特别实际:“只要知道你活着就行。”
从梦中醒来后,小菡再也睡不着了。她打开灯,看窗外朦朦胧胧的雪景。这座城市不常下雪,近日雪花却纷纷扬扬地落个不停。
她开始写日记:
来到这里快两年了,再过不久,佑安就要回来了。一想到他,我的心里就很难过,命运真是爱捉弄人。我的承受能力算是很强了,那么他呢?知道真相后会是什么反应?
非儿过一段时间也应该回来了,我决定等她一回来就逼着她好好儿地整理一下房子。这两年把它折腾得够乱的。我和非儿都特懒,诗雅也得到了真传,于是,整幢房子都乱透了。哼,这下有非儿好受的,我才不帮她!算了,还是帮她一起整理吧,一个人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
有一段时间没回上海看爸爸妈妈了,有点儿想他们。谢谢爸妈愿意放手让我一个人来这座城市生活,我知道这对他们来说不容易。也谢谢他们把我养大,我永远都是他们的乖女儿。
终于看到了那片蒲公英,美得让人忘记了一切。我相信非儿说的话,它是刻在心里的咒语,是割舍不断的梦。
我依然在等待,等待今后的起起落落。
——吴菡
事情并不如吴菡想得那么尽如人意。
吴菡接到电话说佑安提前出狱了,她急急忙忙地跑去接他。
佑安听到吴菡在马路对面叫他的名字,他向她挥了挥手,就朝着对面走去。又可以和她在一起了,两年的等待终于到头,什么样的忧虑都没有了。可是,她的表情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惊恐?佑安想告诉小菡,这两年来,他一直记挂着她……他听到尖锐刺耳的刹车声,好像世界坍塌的声音……
医院的手术室门口,吴菡焦急地看着那扇白色的门。
谁都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这本该是个让人高兴的日子,但是佑安就在这一
天出事了。
小菡紧张地抓着医生的手:“他会没事吗?”
医生安慰她:“也许会没事的。”
小菡害怕,她看见佑安流了那么多血:“什么叫‘也许’?”
“再等等,手术快结束了。”
等候的过程是无比痛苦的:身上没有了力气,好像有千万只蚂蚁爬来爬去,抓也抓不住;脑海里浮现出各种幻想,似乎那扇门即将打开,床上的人被蒙上白布从里面推出来……这是极不应该想的,但幻觉还是一遍遍地从面前闪过;每一分钟都是遥遥无期的,像是一个世纪那么长,越来越接近崩溃,但永远都在边缘移动;汗水出了一层又一层,湿透的衣服裹着身体,
像是裹着正在冷却的心。
门开了,小菡的心又往上提了起来——谢天谢地,他没有盖着白布。
她急忙冲上去:“医生,他没事了吗?”
年轻的主治医生回答她:“没有生命危险了。”
小菡如释重负地笑了。
“但是,他很难再醒过来了。”医生叹了一口气,病人年纪轻轻的,真是可惜。
小菡惊道:“这是什么意思?”
“病人脑部严重撞伤,全身处于麻痹状态,也就是成了植物人。”
“不可以!”吴菡大叫着,“不可以
这样!”
小菡抚摸着佑安苍白的脸,他的嘴角有淡淡的胡楂儿,衣服还是破旧的,都没来得及好好儿梳理一番,就这样睡着了。是不是因为真相太让人痛苦,所以,他宁愿选择沉睡?
为什么我不能动了?我还没有完成我最大的梦想,还没有机会去造一架飞机,然后带着非儿姐和小菡一起飞到没有忧愁的地方。但是,它离我太远了,没有机会了。
小时候,我一直想快点儿长大。因为有时看到叔叔愁眉不展的样子,就好想帮他分担一点儿,他分一点儿给我就会好一点儿,但是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非儿姐也是一样,也会经常不开心,她只比我大一岁。我以为只要快点儿追就能追到,但
是我错了,即使长大,我也不知道他们的想法与忧愁。这是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不是年龄差多少决定的。一个人的忧伤分给了另一个人,就是两个人的忧伤,自己的那一份无法减少。
后来我做了很多坏事,被关进了监狱。非儿姐好几次想来看我,我都没敢见她。在她心里,我一直都是最乖的孩子,但我让她失望了。
小菡说,我带她离开的那一年是她最开心的日子,虽然每天担惊受怕,虽然生活漂泊不定,她却告诉我她很开心。但是我知道,小菡会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哭泣。那段时间,她似乎每天都在成长,成长就要改变很多东西,改变的过程总是痛苦的。很不幸,我带给了她那么多痛苦,这并不是我想要做的。我以为回来以后能对她好,让她开心,我错了,谁也不能给我这个机会了。希望她找到一个比我好的人,那个人可以陪她欢笑,陪她画漫画,陪她去看她喜欢的蒲公英。
多久没有见到叔叔了?长久以来是他一直在我身边照顾我。离开他的时候,我是多么不舍啊,现在想想,竟然那么长时间过去了,突然很放心不下他。——忻佑安
诗雅拿着会唱歌跳舞的娃娃去找菡姨玩。自从那个“大头叔叔”来了之后,菡姨就很少陪她玩了,这让她有点儿不高兴。她从门后探出小脑袋,啊,菡姨还是那么不高兴的样子。
“菡姨,那个叔叔动了!”她跑过去拉小菡的手。
吴菡马上跑去佑安的房间。
他静静地躺着。
小菡着急地问:“诗雅,刚才他哪里动了?”
诗雅鼓着腮帮子摇头:“我看你不开心,就想让你开心一下。其实,叔叔没有动。”
小菡沮丧起来:“诗雅,谢谢你,但这样会让我更难过。”
诗雅不明白:“刚才我明明看到你笑了。”
“如果你想吃巧克力,这时有个人跑过来告诉你他有巧克力,可是后来你发现他只是想让你高兴一下,根本就没有巧克力,你会高兴吗?”
诗雅摇头:“对不起,以后我不骗你
“乖,你先出去玩,我还有话要和这个叔叔说。”
诗雅乖乖地点头:“哦。”
不多会儿,诗雅又兴冲冲地跑来给了小菡一张纸:“菡姨,老师说我画画好看,把这个送给我了,你一定要带我去啊。”
小菡拿过她手中的纸,原来是画展的门票。她再一看,不由得怀疑自己看错了。刚从日本留学回来的漫画界潜力新人方哲举办第一次个人画展,特邀当红画手刘佳雨以及两年前退出画坛的Eiffel为嘉宾。
小菡把方哲的名字看了又看,确定自己真的没有看错。
她想起第一次在花园里见到方哲的情形,想起每天两个人在落满阳光的阳台上画画,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小菡整夜都没有睡着。
早晨,小菡早早地来到佑安的房间。他还是安安静静地睡着,脸上是恬静的微笑。
小菡给他擦了擦脸:“佑安,我今天要去见一个很久没有见过面的人,不知道他还是不是原来的他……”
佑安静静地听她倾诉,消瘦的脸还是那么帅气。
小菡带着诗雅早早地来到方哲举办画展的地点。现在只有稀少的几个人,走过他们身边时,小菡听到他们嘴里出现Eiffel和刘佳雨的名字。原来他们来参观只是因为这两个嘉宾,小菡有点儿为方哲难过。人渐渐多了,成群结队地挤在一起,谈论的还是曾经红透半边天的Eiffel以及传言中帮助他一路走来的刘佳雨。不少记者也前来等候。自从沈非儿出现,两人的关系产生隔膜,封笔沉寂了两年的Eiffel此次突然与刘佳雨同时出现在公众面前,这绝对是一个大新闻。而方哲,几乎没有人会去关注。
林荫道上的轿车里,刘佳雨焦急地看着手表,不断提醒司机师傅开快点儿。方哲擦拭着手上未洗干净的颜料,一点儿也看不出焦虑。
“佳雨,迟到一会儿没关系的。”
“不行,你是第一次开画展,怎么能迟到?”佳雨再次看了看表,对司机说:“师傅,麻烦你再开快点儿,我们不能迟到。”
司机尴尬地向她解释说:“小姐,我也想快,但这个地方我是头一次来,路不熟悉。再说,现在天气冷,路面结了冰,开得太快,万一出事就不好交代了。”
佳雨往座位上一靠,把头转向徐宾:“你怎么一句话都没有?”
徐宾把车窗打开,让风吹进来。
“我在想,我和你这样出现在媒体面前,他们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我们身上了,阿哲的画展反倒会被忽略。”
刘佳雨眨了眨眼睛,说:“这个你大可放心,我早有安排。”
方哲摩挲着手掌中一抹血红的颜料:“佳雨,你又想什么鬼点子了?”
“这个嘛,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
方哲继续注视着那块鲜艳的颜色。他凌晨起来画画一直到早晨,手上的颜料都来不及洗干净就听到佳雨在楼下喊,换了件衣服匆匆下楼,还没吃早饭,现在觉得有点儿饿了。
“准备一下,要到了。”车子里安静了一会儿,又听到佳雨在叫唤。她拿出小镜子理了理头发,仔细找妆化得不到位的地方。“方哲,你把衣服整理好,还有头发,不能太乱。记住,千万不要紧张,自然一点儿,就当那些照相机都不存在。徐宾你也是,两年没出来了,形象也很重要。”
方哲偷偷地给了徐宾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徐宾心领神会,坏笑着说:“佳雨还是这么婆婆妈妈。”
佳雨来不及回击,车门已经打开了,迎面而来无数的闪光灯。
人群中传出此起彼伏的叫声,多是徐宾的画迷,见到偶像重新回到他们面前,都激动地拥上前去。几个保安齐齐地站在他们中间阻拦。
“Eiffel是准备重出画坛吗?你的画迷们一直都没有放弃你。”
“这次与刘小姐一同出现,是不是你们的感情出现转机了?”
几个话筒凑上来,徐宾没有直接回答记者们的问题:“我们这次来是受到方哲的邀请,作为他的画展的嘉宾。以后他会在这方面有进一步的发展,希望朋友们多多支持。”
几个记者转而把话筒对着方哲,一直集中注意力在徐宾身上的女记者看到这么年轻帅气的方哲,双眼放光。
佳雨向一个记者使了眼色,那个记者随即把话筒拿上来问佳雨:“听闻刘小姐和方先生正在恋爱中,不知道这样的传言是否属实?”
人群一下子安静了,更多的人把目光转向佳雨和方哲。
佳雨浅笑着说:“是的,我并不打算隐瞒我和方哲的关系。这次来帮他做宣传,也是希望更多的朋友可以认识他、了解他,喜欢他的画。”
周围又响起了声音,照相机一齐对准佳雨和方哲。
人群里多是喝彩声,谁也不会注意到一个女孩子瞬间黯然的神情。
小菡牵着诗雅的手默默地离开了。
她站在展览窗前,玻璃后面是一张色彩明亮的画。俏皮的短发女生斜靠在树上,白色蒲公英漫天飞舞,女孩张开双臂,像是在风中与蒲公英一起飞翔。
小菡看得出了神。
诗雅摇着小菡的手:“菡姨,你怎么了?”
“喂,你……”
听到身后男人的声音,小菡紧张地转过身,看到一张略带惊讶的脸。
“怎么了?”徐宾指着那张画,“你看它很久了吧?”
“我没事。”小菡盯着他笑,“非儿过几天就要回来了,你做好准备。”前来参观画展的人渐渐多起来,外面响起阵阵起伏的喧嚣。徐宾环顾人群,似乎想在其中找到那个身影。
片刻之后,他骤然恍惚了,看着人群喃喃自语道:“她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