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一阵紧过一阵。针线在她手里不断穿梭，连接着一条又一条布料。这屋子已经很多年没修过了，织补着衣服的妇人冻得瑟瑟发抖。
“大娘，别缝了。去我家坐坐吧。”邻居家的姑娘来了，扯着她的手，她却连头也不抬，呆愣愣地答道：“你大伯和你哥哥在外面打仗呢。天冷了，我要做了棉衣，托人送去，他们穿上，就不冷了。”
姑娘还没说话，一个大汉就冲进来把姑娘扯走了。妇人茫然地抬起头，两个背影转过弯，不见了。
“爹！”姑娘甩开那汉子的手，“您弄疼我了！”
“柔柔，你要听话。”汉子看了看姑娘被捏得通红的手腕，拉过来轻轻揉了揉，“这人是个疯子，你和她在一起不安全。再说了，村里人要说闲话的。”
“您说的就不是闲话？李大娘够可怜了！她的丈夫和儿子都战死了。三年前那场仗您不是没打过，您自己不也是差点丢了半条命进去吗！”
汉子还要再说，姑娘把手一甩，扭头进门。任父亲怎么安抚都不管用。
汉子叹了口气。
三年前，两国打仗，朝廷到处征兵，凡是十六岁以上的男丁都被抓去。无奈，众人只好辞别家人，踏上了这条不归路。
他没什么本事，更没什么抱负，他只想活下来。所以，打仗时他没有冲锋在前，分食物时，他也偷偷地多拿一些。他知道这样不道义，可他想活着回家，他还有母亲，还有妻子和女儿。
但邻居家的那对父子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打仗时，他们厮杀得最拼命，却把自己能得到的粮食让给了别人。那孩子刚刚满十六岁，就被抓来了。又或者，只是抓人的官兵说他满十六岁罢了。
但这对父子不是战死的，也没有饿死。他们是冻死的。
行军路上，总要经过村庄，那些村庄也都经历了他们这样的浩劫。他倒也不想和其他人一起去抓男丁，想想他们家里可能还有妻子，有孩子，他就想起了妻子和女儿。别人抓人，他就躲在一旁，他不想为别人出头，但也不想加害。他没什么志向，只求自己能活着回家。
可他亲眼看见那对父子把自己过冬的棉衣送给了村民。他问过那孩子，为何如此，孩子说：“爹说，人活着，要急人所难。那些村民都有孩子、父母，他们要是活不下去，他们的家人就没希望了。”
“那你们要是死了，你娘怎么办？”
这话问得那孩子有些茫然，久久不说话。
那天晚上，风雪交加，军队停在一处悬崖边。那孩子缩成一团，声音颤抖：“爹，我冷。”
做父亲的从怀里掏出一块饼，那是他晚饭省下来的。孩子吃了饼，依旧发颤，父亲把他抱在怀里，试图给他一些温暖。
见证着这一幕的他把衣服裹紧了些。这天气，可真够要命的。
那一夜谁都不好过，他一觉醒来，周围不少人都没了气息。
也包括那对父子。
战争结束后，他如愿回了家，邻居家的嫂子听说丈夫儿子都已遇难，冻死在路上，昏了过去。
醒来以后，她疯了，一直念叨着要给那爷俩做棉衣。村里人起初可怜她，后来成了习惯，再后来，关切成了嘲笑。
汉子犹豫了一会，叩响了邻居的门：“嫂子，你做好的衣服，我帮你给大哥送去吧。有这些衣服御寒，他们会很快回来的。”
妇人愣了愣，然后眉开眼笑：“好，好。他们都不理我，你是好人，帮我给那爷俩送过去。”
汉子拿起衣服要出门，身后传来一阵叹息。汉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天，邻居家里围了好一群人，汉子带着妻子女儿去看，只听周围人议论着“没呼吸了”，“已经凉透了”……
他走进去，只见李大嫂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面带微笑，手里还攥着一件棉衣和一根针……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