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的第三个愿望早已实现,只是他尚且不知罢了。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我是被这句话吵醒的,彼时我初生灵智不足百年,最是喜在春日烟雨蒙蒙中吸收天地灵气。
清明处于寒食和上巳两大节日之间,正是一年之中修行的最佳时机。
这都是后来牧启在教我识文断字之时,用清朗的音色一点点念入我心之中的。彼时年少的牧启音色清冽,说文解字娓娓道来,有种不属于他年龄的沉稳。
出于本能修行的我被吵醒后,就见一着青衫的男子,光洁白皙的脸庞和这个徽地的小村庄格格不入。而在他身侧,是一个年级约莫七八岁的牧童。
这个牧童我认识,他有一双浓密的眉毛,长长的睫毛时不时会触碰到我下垂的柳叶。自打他入塾开始便总是背靠在我树干摇头晃脑的读书。
也算是老熟人了吧,这样想着,我便也没有被人扰了的烦闷情绪,重新闭上双眼,可得抓紧时间修行,方能去喝那小子所说的杏花村独有的美酒。
倒也不能怪我馋,实是那美酒香飘十里,自我生了灵智以来,便年年闻得那醇香之气。不过好在,我本就天赋奇佳,想来不久便能喝上这美味珍馐。
万没想到,我还尚未修成人形,牧启家中便遭了难。
他那秀才父亲,因急于赶回家清明祭祖,而不幸跌落山崖。
夜色已深,我感知到已快弱冠之年的他来到我的树下,沉默伫立良久,之后落下一滴血泪。
在牧启的眼泪催化下,我竟有了即将化形的感觉,但却不知为何心里酸酸的,以后的我才知这是酸涩。而当时的我心理只有雀跃,化形的日期比我想象的还要早一些。
只是那时的我还不知道,化形早的代价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作为一只生而有灵的小柳树,既因牧启而化形,那自然是要报恩的。可是在我书上筑巢的小喜鹊,听闻我这一想法之后,便时常用什么白素贞、法海诸如此类的故事吓唬我,说人类可不是我们这些小妖可以碰的嘞。
每每听到这话,我总是是笑出声,暗自想到,能做出那么美味的佳肴和美酒的人会坏到哪里去呢。更何况我守护这个小村庄已有500余年,家家户户皆平安喜乐。
寻了个时机,我幻化为一个二八年华少女,身穿烟葱绿的薄烟纱小袄,碎花翠色纱裙,浓密的发轻轻挽了一个小盘髻,两条翠绿色的发带斜斜垂下,小髻左侧插着一支翠色木簪。
我借着投奔族叔的名义,来到了这座我守护的小村庄。当然为了报恩,我挑选的这位族叔自是在牧启家隔壁。
此时的牧启正照顾着他听闻消息后晕厥的母亲,亦在犹豫是否还要进行科举。若是参加科举,因伤心过度而病弱的母亲则无人照拂。而我正是挑了这样的时机来报恩。对我来说,在这一时刻报恩最是合适,既能避免与牧启的接触,又能了了这一桩因果。
奈何天不遂妖愿,因老皇帝驾崩,国丧之下,一切活动都取消,因此牧启的科举之路还要再等3年。
这3年中,我打着学习绣艺的名头,常来牧家,向牧启母亲学习绣艺。牧启母亲出自江南,一声绣艺在当地可称得上无双。只是之后恐再无人继承。因此,对我的频频请教,牧启母亲也不厌其烦。
然而我只想到用学习绣艺的名头接近牧家,却忘了自己是不识字的。看着手里的《针艺》沉默了半晌,还是牧启看我枯坐,才来问为何。得知缘由后,便主动向牧母说,要教我读书习字。
对于这一行为,我其实也能理解,我因牧启之泪而提前化形,我和他对彼此总是有些亲近之感的。
于是,习书练字,学习刺绣。春日纸鸢,夏日牧启也会纵着我一起去小溪捉鱼,秋日登高赏枫,冬日红炉煮雪,好不快活。
时光转瞬而逝,又到了上京赶考的日子,这次牧启可无后顾之忧的赴京。在出发之前,牧启忽然扣响了我家的门扉,说牧母有事找。
然而出门后,牧启却向着村外走去。我不解,却也选择跟上。走至柳树下之后,牧启停下了脚步,我抬头望去,突然发现之前的牧童已经成为一个身高七尺的男儿,许是晚霞映在他的脸颊上,给他的耳朵也染上了绯红。
只听他轻声说:“柳柳,待我高中必……”
后面的话我没有听清,因为牧母是真的来找我了。
更让我紧张的是牧母身后的那一团死气,因此我也不多问牧启未说完的话。
死气缠身,多则半月,少则三天。而牧启五日后即将启程。这次我定要让他平安赴考护他母亲周全,以全了这桩因果。
这五日,我寸步不离的守着牧母,却又不敢干涉太多。想要去除这死气,本就逆了大势,再多加提醒,恐怕天道不容。
死气应在第四日,牧母缺了一个染料。这个染料只能在在山上采集,可巧此花生在悬崖边。得知牧母将要去采花,我便紧随其后,果然在即将采到之时,牧母一个踩空跌落山下。
天道有恒,不能干涉既定路线,却未对后续补救之法强加干涉。
因此我第一时间找到牧母,可无论我如何施救这则死气总是不散。
“你是因为牧启之泪而化形,现在自然也要用这来施救。”被我嘲笑的笨喜鹊突然飞至。
可牧启之泪,已成为我的柳木之心。妖化人形本无心。我因他而生心,那么便还给他吧。
牧母醒来后,已经回到了家中,全然忘记了今日上山之行。
而此时正举步进门的牧启,突然看着空荡荡的院落,心中泛起了一丝不知因何而起的惆怅。
后记:
“你这化形白化了三载,还搭进去了数十年修行。”小喜鹊不忿的说道。
损了数十年修行,但是全了这段因果。更何况那日晚霞之下的他,真好看啊。我心里这样想着,然而嘴上却不肯服输:“笨喜鹊我好困,先睡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