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落山,余晖将天边染上深红,金光乍现,将蓬莱仙岛整个托起包绕。伴着一整天最后的温暖,沉香迫不及待的走向了白栀医馆。
“这还早着呢。”白栀刚送走最后一个病患,站在门口还没等进去,就看见了街上那个与众不同气势汹汹的身影。
“也不早了,秋天的时候天黑的很快的。”沉香紧了紧围肩,又好好活动了一下手腕。
“好吧,进来吧。”白栀笑着把沉香引进来,才刚进门,沉香就直直走到桌子旁边蹲下藏在里面。
“这么快就躲着?”白栀也蹲在桌子下面,向沉香凑近一点。
“那是,我可是专业的。你一会儿也不要紧张,就正常来就行,别怕。”沉香眉眼柔和,温柔又坚定,微张着薄唇露出四颗虎牙,抬手轻轻调整了一下白栀头上的银簪子。这回换作白栀将重心微微后倾,心跳沉重加速。
“你也别一下子就冲出来,等我给他弄完再说。”白栀站起身,指关节敲了敲桌面提醒沉香。
“好,最后你退到桌子这边,小心不要受伤了。”沉香又往里藏了藏,如果不走到桌子里面,根本看不见那里还躲着一个人。
正如沉香所说的那样,外面的天一秒一个样,不出半饷,天就已经黑透。街灯亮起,把细碎的星光掩盖,蓬莱城的夜生活正式开始。不过可能是因为风开始变冷,街上的人并没有增多,反倒感觉冷清了不少。没人逛街,一些小店都提早闭了门,而有一些为了生计只是关了大门,如果你上去敲敲还会为你而开。在街边饭馆子里吃饭的人要么裹紧衣服小跑着回家,要么多点一壶酒,把门一关隔绝冷气,观看着窗外落叶飘摇,享受着与世隔绝的既视感,谈天说地借机取暖。蓬莱城边不像城中心那样的繁华,在这里生活的仙妖也不像城中心的那些逍遥自在随心所欲,天黑之后各家关上门各做各的事才是这里的主基调。
温度一下子低了下去,白栀走到门口去关门,却被一只手挡下了。
“你来了?快进来。”
“嗯。”
那人小心翼翼的进门,坐在大厅里一言不发,白栀插上门也进了回来。
“感觉怎么样,今天有好点吗?”白栀还是像对其他人一样对这个已经被悬赏的盗贼。
“伤口不疼了,就是脑袋不舒服,晕晕的。”
“是不是发烧了……确实有点热,怎么穿的这么少,昨天你穿的那个外套呢?”白栀把手放在那人的额头上感受,烫烫的,应该是烧了挺久。
“被人抢去了……”那人低下头,看上去委屈极了。
“我先给你熬点药,先把烧退了。”白栀从旁边的架子上拿起自己出门穿的长袍,披在那人的身上。然后走到了药材柜旁开始称药材。沉香蹲在桌子下面,看着白栀的背影,警觉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自己暴露了行踪害无辜的白栀卷入其中。
白栀把药材磨好放入锅中熬煮,趁着这个时间又拿出了各种药膏走到那人身边开始检查他的伤口。
“昨天不是已经结痂了吗?这怎么又裂开了?”沉香听着白栀嗔怪的声音,虽然隔着桌子,但还是听得真切。
“抢我外套的那帮人打的……”那人说话声音不大,语气里委屈极了。
「这人真窝囊,要换我肯定都给他们打趴下!」沉香窝在桌子下面,偷听两人的对话。那盗贼废物的样子让沉香都生起闷气,心里暗骂他几句。
“没认出你就好,你还挺走运。”白栀轻笑回应。
“嗯……哎呦!疼!哎哎。”
“忍一下,这不比挨揍好多了。不知道你这次发烧跟这伤口有没有关系,保险起见还是再给你消一次炎。”
“太疼了,哎呦!轻点,啊!”
“害哟,还是在晕过去的时候处理伤口方便一些,那时候你都是不动的。”
“真的很疼啊!”那人的语气里带了点哭腔,惹得桌子底下的沉香听了生理性的犯恶心,真想立马把这个矫情小偷抓起来。但答应好了让白栀处理完再抓,现在也只能忍一忍。
“好啦,你别动,我轻点。伤口这么长还深,不好好处理会要了你的命的。”
“好吧,我忍一忍,啊嗷!”
“跟你说了别动,就差最后一个了,再忍忍啊。”
“怎么这么多伤啊!”
“那你问谁啊?我哪知道你会受这么多伤,能捡回这条命你就乐吧。好了,接下来搞搞你脸上的这些淤青什么的。”
“谢谢……”
药炉响起声音,是药熬好了。这突如其来的尖声之后紧接着的就是凳子翻倒,那人一边叫唤一边连滚带爬的声音。这一切太过突然把沉香都吓了一跳,完全忘记自己在桌子下面,猛地一抬头,脑袋撞在桌子上发出闷响。沉香赶紧捂住脑袋,这可是暴露位置的大失误,不敢想象会造成什么后果。他心都要跳到了嗓子眼,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竖起耳朵听那两人的动向。
“就只是药煎好了而已,你有必要吓成这样吗?给我都吓一跳。”只听声音就能知道白栀现在有多无奈,又是一阵凳子挪动的声音,估计是那个人爬起来了。
“抱歉,有点突然,我……”看来那人并没有注意到沉香,沉香也是松了一口气。
“好了,好好坐在这里等着,别再一惊一乍了,我去给你盛药汤。”白栀的声音越来越近,随后又出现在了沉香身前。她拾起一个大碗,盛了满满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汤,接着又挖了一勺蜜糖放进去搅拌均匀。似是又想起什么,往药里多补了一大勺蜜糖。这一切的动作无一遗漏的落进沉香的眼眸里,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之前喝药的事情,那时候白栀可是一点糖都没给他加。
「真是的,就一个盗贼,给他喝那么甜的干什么,暴殄天物……」沉香自知现在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但是大脑这时好像不受自己控制一样,不由自主的就开始联想许多东西。不知道为什么,沉香能感受到心里也不是很好受,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心口一样。
“来,趁热喝了。”
“我记得挺苦的吧……”
“有用就行了呗,给你加了很多糖,不苦了。”
“好吧……哎?确实不苦了!”
“对吧,慢点喝,小心烫。”
沉香听着两人的对话,不知为什么竟感觉心里越来越不好受,而现在自己只能窝在狭窄的桌子下独自一个人生闷气。
「什么嘛?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体贴了……」沉香用手掌蹭了蹭头皮,避免发出声响,感到无名的火气正在心里翻涌,但是现在也只能忍着。
“白栀姑娘……”
“嗯?”
“你是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那人刚才声音还好好的,突然就换成哭腔,紧接着就是哇哇大哭的声音。
“啊?这,别哭了。这是我的义务啊,我可是医生。”
“谢谢你……谢谢你救我一命,那时候我还以为我死定了!”伴随着哭声,还能听见那人吸鼻子的声音,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给沉香都听傻了,但他只懵了一秒钟,紧接着立刻警戒起来,这估计只是他扮猪吃老虎的奸计。
“没事没事,快把药喝完吧啊。”
“我也想好好干个稳定的工作,但是我手笨也不会法术,被织布的地方给清退了。还去加气站干过,但那里太苦了,规矩定的稀里糊涂的,干了大半年也拿不到赏钱。后来……后来我还去集市上卖过东西,还没等回本,摊子就被混混给砸了。我也是走投无路啊!所以……就想上街偷点东西糊口,哪知道会变成这样……”那人号啕大哭,声音大的估计门外都能听见。
“别这么大声,被听到了就不好了,冷静哈。”
“白栀姑娘,我不想干了,我不想再偷了,但我也想活着。求求你了,收留我吧。我可以帮你清点药材,还能给你干杂活儿,我……我什么都能干!求求你,我不要赏钱,管我饭给个住处就行。”那人哭着央求,沙哑又破音。
「演的还挺像,也就能博博她的同情,我可不会上当。」沉香活动活动脖颈,已经准备好冲出去擒住那人了。
“求求你了!”扑通一声,是那人跪下的声音。
“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白栀姑娘,可怜可怜我吧,我没有办法了!”
「真受不了这副嘴脸,可恶……」沉香听不下去,摸出了身后的绳索,估摸着白栀也该往这边走了。
“你别。哎!先放开我!”白栀忽得一声惊叫,一字不落的传到沉香的耳朵里。明明方才还想着等白栀退到这边之后再出手,动作都计划的好好的,这一句话直接让沉香直接大脑空白。心里的火气直冲脑门,沉香直接从桌子下面站出来。定睛一看,那人跪在白栀身前,紧紧的抱住了她的双腿怎么也不撒手。
“好啊你小子,看你还耍什么花招!”沉香趁着两人没反应过来,一个猛冲将那人扑倒在地,狠狠地把他的胳膊压在背后。刚刚包上的绷带都开了结散落下来。
“哥哥!好哥哥!疼疼疼疼!”那人的脸被压在地上,吐字含糊不清。
“白栀,你没事吧?”沉香没有理会那人的哀嚎,转头查看了一下白栀的情况。
“我没事。”白栀理了理裙摆,把上面粘上的尘土拍掉。
“你可真是花样多,可骗不了我!跟我走!”沉香拿出绳索,三下五除二给他捆上。
“不是,我没骗人!”那人被沉香拎起来,又开始哭喊。
“你偷了多少你心里清楚!”沉香不吃示弱这一套,只觉得他虚伪,狠狠地把他摔在地上。
“我就偷了两个馒头,还顺走了五贯钱。之后闯了别人家里,都被发现了什么也没偷到。真的只偷了这些,我哪敢骗你!”那人狼狈的坐在地上,泪水顺着脸颊流个不停。
“你当我傻是不是,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一百贯,你值一百贯!然后你告诉我就偷了两个馒头?”沉香的眉头拧的更紧,手里的悬赏令也被捏皱,他想不通这人到底为何事到如今还能说出这般谎话。
“不是的,真的不是的。我没偷成功过,但不知道为什么赏银会往上加!”
“行行行,到牢里解释吧!”沉香没有任何耐性,拎着他身上捆的绳子将他从地上薅了起来,动作十分粗鲁,那人身上刚刚好一些的伤口又被撕裂,一滴一滴滴下血液。
“等一下……”刚要走到门口,沉香突然停住了,仔细瞧了瞧那人的伤口。随后又把他丢回门厅。
“怎么搞的,这样的伤口?”这个形状的伤痕沉香再熟悉不过,之前在自己的胳臂上也留下了一模一样的。
“天上掉钢锥……还有一个又高又壮的男人……长的白净但是笑起来很吓人……”那人声音越来越小,身上颤抖的幅度也变得明显。
“季舒……”沉香捏了捏下巴,听这人的描述,那个对他围追堵截的人绝对就是季舒。
“我真的什么也没偷到,我去的时候那家里什么也没有,真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赏银会那么高!”那人继续跪着,又哭了起来。
“不合理,季舒的性格可不会这么放跑到手的猎物的,为什么……”沉香回忆了一下刚才的情况,正如白栀所说,他确实不像有一百贯盗贼的能力。那他到底是怎么值一百贯的呢?
“沉香,不要心急……”白栀见沉香狠咬着嘴唇,拍了一下沉香的后背希望能让他放松一下。
“多谢白栀姑娘配合,他我先带回去,你早点休息。”沉香拽着那人的胳膊将他拉了起来,眉头舒展一些,摆手和白栀道别。
“嗯,回见。”目送着两人离开,白栀才关上大门。
今晚这闹剧终于结束,又好像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