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陆云玫,是遍体鳞伤地被高启强从街上捡回来的。
这当然不是我的原名,是那一年被高启强捡走以后,我自己去改的名字。
原本我被他捡来的那天确实是要说我的名字的,不过可惜了,高启强好像根本不在乎。
我起了个话头,他就开口打断我的话,低沉温柔的声线和他身上的杀伐狠绝的气质反差极大,我愣了一下,闭上嘴细细地听他说。
他似乎有点头疼,一直用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他用最简洁的言语说让我留在这里养伤,等我伤好了就可以自己离开。
我身上的伤已经被医生处理好了,但是被打断的腿骨让我无法自如地走动,所以我只能看着他说完以后站起身就走,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在犹豫要叫他什么的档口,关门声就已经响起了。
窗外的雨声淅沥,车启动离开的声音在雨声里格外朦胧,我不是很明白发生了什么,茫然地躺在松软的床上,看着天花板,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太够用。
像他那样看着就是杀人如麻的狠人,怎么会顺手就把我给救起来了。
更何况他当时用来抬我下巴的那只手甚至还沾着不知道哪位仁兄的血。我回味了一下,意外地不觉得反感。
不过我天生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牛犊性子,我思索了一会,没想出来一个结果,遂决定不为难自己的脑子,于是用手拉了一下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在混乱的雨声中睡着了。
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就是护士早上查房,我百无聊赖地躺着,看着白衣的姑娘们在我身边低声交流着我的情况,配合地随她们摆弄我的肢体。
我没有报纸和书看,电视也没到开启的时间,于是只好半躺在床上看着我吊起来的腿,恍惚间又想起高启强的脸。
那么温润而平和的容貌,怎么就在那样的雨夜中,显出满脸的阴狠和冷漠呢?
他伸出的手是冰冷的,他看着我的眼神是冰冷的,可我却在那短暂的对视中透过寒冰看见了他眼底始终发着光的温柔。
我并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才会把温暖藏在冷冽的寒冰之后,我只是有些母爱泛滥,莫名地想要维护那一点温暖。
当然,我确实也想回报他的恩情,毕竟他那天晚上做掉的,是把我的家人害死,把我本人弄成这副一条腿骨折的样子的罪魁祸首。
我妈妈早逝,爸爸是菜贩子,只不过是因为顶嘴骂了两句来胡搅蛮缠要提价收费的混混,没想到正好骂着了这个团伙头子的儿子,底下的混混为了讨好他,那群禽兽不如的混账家伙把爸爸打了一顿不说,还在我们家煤气罐子上做手脚,我爸晚上伤痕累累地回家,开个灯的功夫,连人带房子都没了。
那时我不负爸爸的期望,考上了本省最好的医科大学读护理,第一年就拿到了校级奖学金补贴学费,毕业就会有一份体面的工作,至少能让我爸轻松一些。
在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刚刚结束了大二的最后一门考试,打算在宿舍休息一天再回家,吃晚饭前还跟爸爸通过电话,说买了明天早上的车票回家,叫他明天休息一天,我回家做新学的菜式给他吃。
我甚至还记得爸爸爽朗的笑声在我耳边说,他给我新买了一整套漂亮衣服,当作我的新年礼物。
我的父亲,我的家,我的新年礼物,全都葬在那场爆炸里,只焦炭一般的墙壁,和风中的黑灰。
也许是人类自我保护机制的原因,我不太记得那几天是怎么过来的,只记得出租屋里总是模糊不清的天花板,还有似乎永远都好不起来的干哑的嗓子。
我那个时候真心以为是警察说的那样,是一场煤气泄漏导致的意外。
直到我为了大学的生活费,极力抛下痛苦的情绪,拉下我那张还算秀丽的脸,去京海最大的KTV做兼职的夜班服务员。
虽然这份工作确实不太光彩,总是会遇上妖魔鬼怪一样难缠而麻烦的客人,但是我的身世赚尽了欢场姐姐们的眼泪,她们多少都还是愿意对我照拂一二的。
再说客人给的小费大都不马虎,来钱快,又轻松,白天还有时间见缝插针去别的地方打散工,这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而在我兢兢业业地打工的时候,似乎有某种注定好了的、名为“命运”的东西降临到了我身上。
某天去一个包厢上果盘时,误打误撞地,我在门口听到了一个穿金戴银的光头洋洋自得地夸耀着这段“光彩”历史。
我在新年前,几乎失去了我生存的全部动力,在新年后,我找到了我活着的意义。
我必须为爸爸报仇。
当然,没有证据就没办法上报公安机关,我非常清楚这一点。
爸爸的死已经定了性,只有我自己拿到他承认自己杀了爸爸的证据,才能……不,他只是为了讨好那个人,那个我连面都没见上的人。
我要找到证据,交给警方,搞垮那个团伙,才算是真的为爸爸报仇。
之前我没少见过这光头谄媚地跟在一个西装革履的黑瘦男人身后进KTV包间,我猜想他是他们的头头,必然坏事做尽,我只要有机会见到他,录到一星半点他的证据,提交给警方,他们一定能顺藤摸瓜,把他们都抓起来!
于是我求着管事,让她同意我晚上多干一个小时的活,多给我一小时的工资,让我有更多的时间等待他们的到来。
好在管事知道我的情况,好说歹说也就答应帮我提交申请。
不知道是上天是不是为我的决心和悲苦所感动,我开始加班的第三天,也就是大前天,就碰到了光头和他们的头头。
我趁着上果盘和小吃的时候,借着掉了东西捡一下的名义,偷偷地把拔了电话卡、开了录音功能的手机藏进沙发底下。
而在欢歌调笑着的男女们竟没人发现我的小动作,我出了一后背的冷汗,终究还是安全地离开了。
天可怜见,我居然也顺利地拿回了我的手机,甚至里面确确实实录进了一些不可言说的内容。
我被这顺利过头的收获冲昏了头脑,没多想就直接冲进派出所,将我的手机交给了值班的民警。
可紧随其后的,就是昨夜。
我刚准备去上夜班,刚走到附近的一个小路口就被人蒙头打昏,再醒来时,就到了一个陌生的房子里。
面前的,就是那个黑瘦男人狰狞的面孔。
几乎是瞬间,我就反应过来我的事情被捅破了,我心如死灰,抱着必死的决心往他脸上吐了一口口水,抛下我这二十年来的修成的一身良好素质,把记忆里全部的脏话全都喷了出来。
后来的事情我不愿再想,无非也就是施暴和辱骂,把我搞成了这幅鬼样子。
不过老天保佑,在他们还没来得及把我拖起来做更令人恶心的事情的时候,高启强如同天神降临,领着人直接将那黑瘦的男人一刀杀了。
于是接下来的事情实在是顺理成章,在他们处理好这些人的时候,高启强转身想走,余光瞥见躺在地上还在喘气的我,似乎想起来我就是他们进来时那个被几个男人抓起来的女人,于是走过来,用手抬起我的下巴。
我并不知道他在我的脸上看见了什么,他只是皱了皱眉头,神色一瞬间有些怔愣,回神便低声吩咐他那刚刚杀了好几个人的手下,找了一张还算整洁的桌布,把我放了上去,将我抬上了一辆车,送进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