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捌:寒暖交织时

沈知璟“灾区重建以后的一些事情你关注着后续就行，有什么需要我决策的随时来电。好那先这样……”

沈知璟坐在书房的办公椅上，刚刚挂断电话，便合上了笔记本电脑。他感到一阵疲惫袭来，不由得闭上眼，右手扶额用指尖轻轻揉了揉太阳穴。片刻后，他将手放下，身体缓缓向后靠去，倚在椅背上。他睁开眼，目光无意识地落在天花板上。不久他重新坐直了身子，目光落在办公桌上那张全家福上。镜框里映出的自己，与照片中笑着的自己那个身影仿佛形成了无声地对比，看着那张全家福，神情淡漠却又透着几分若有所思，仿佛心思也随之飘远，回到了在自己养父母房间外听到了两人对话的那天……

那天沈知璟端着家里佣人给沈父精心熬制的药，缓步走到父母的房门外。他正想抬手敲门，可耳畔先传来了房间里的沈母的说话声。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情绪。紧接着沈母的一句话飘了出来，带着些许苦恼与无奈。

无处不在的龙套沈母：“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跑去福利院收养知璟，现在他也这么大了……这些年你陆陆续续还让他慢慢插手公司的事情，老沈你到底怎么想的啊？你就真的安心把公司给一个外人？”

虽然隔着雕花木门，但也能听见沈母的声音裹着埋怨与焦虑。门外站着的沈知璟听见外人那两字，端着药碗的手猛地收紧，陶瓷碗沿硌得掌心生疼。

屋内传来老式摇椅吱呀转动的声响，沈父慢条斯理地吹着茶沫：

无处不在的龙套沈父：“你啊你啊，还是太妇人之仁。当年我们夫妻结婚三年却一直怀不上孩子，我只是不想你有压力，所以那时候才提出一起去福利院领养一个小孩。当年不过看他长得乖巧，又会讨你欢心，可不曾想当时收养知璟没多久你就怀上了意好。”

站在门外的沈知璟一动不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陶瓷碗发出细微的脆响。透过门缝漏出的光线里，沈父晃动的茶杯在墙上投下涟漪般的阴影。

无处不在的龙套沈父：“这些年你也看到了，意好才是我们沈家的血脉。”

沈父的声音混着茶水轻啜声，继续说着：

无处不在的龙套沈父：“不过知璟确实聪明，但沈氏迟早要交到意好手里。现在让他参与项目，不过是利用他的能力把盘子做大，等时机成熟......”

无处不在的龙套沈父：“毕竟商场如战场，有些刀剑，他能替意好挡了也就挡了吧……”

无处不在的龙套沈母：“可我们毕竟养了他这么多年，真要……”

沈母的声音带着犹豫，却被沈父不耐烦地打断：

无处不在的龙套沈父：“妇人之见！沈家这么多年能给他口饭吃，给他养到成人，咱们也算仁至义尽了，按道理来说他应该感恩戴德。要知道我们就算是养条狗，这么多年了也早会冲我们摇尾巴。但人确实没有狗对主人那么忠诚，放心吧，属于我们意好的谁也抢不走。”

沈知璟“原来……原来是这样的吗？”

沈知璟小声低语着，后背抵着冰凉的墙面，喉头发紧。一切都好像逐渐清楚了起来，原来这些年餐桌上关切的询问、生日时精心准备的蛋糕，都不过是浮在表面的糖霜。他想起自己熬夜苦读商业课程时，书房外偶尔传来的脚步声；想起第一次独立拿下项目时，沈父眼角闪过的那抹算计。

沈知璟的喉结上下滚动，眼眶里泛起的酸意几乎要将自己淹没。他死死咬住后槽牙，直到铁锈味在舌尖蔓延，才勉强稳住颤抖的手将药碗放在地毯上。从木门的缝隙里飘出龙井茶特有的清苦，却怎么也盖不住那些话里刺骨的寒意。

那天夜里，沈知璟回了自己房间便蜷缩在房间飘窗坐着，看着外面高高挂在天空的月亮，清冷的月光也慢慢爬上他翻开的日记本，那已经是好些年前写的了，最后一行字迹被水痕晕染得有些许模糊——“今天爸爸教我看财务报表了，他说以后要把沈氏交给我打理。我一定会帮助爸爸好好管理好沈氏，也会保护好爸爸妈妈和妹妹。”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像极了当年福利院门口那棵老槐树，每当他被欺负时，就躲在树下数树皮上的纹路。

沈知璟从回忆中挣脱出来，那一刻，记忆与现实仿佛在无声处交融，难分彼此。他伸手将桌上的全家福照片倒扣过来，不再让它映入眼帘，随后拿起一旁的烟盒，从中抽出一支烟，用打火机点燃。火苗跳跃的一瞬，照亮了他略显疲惫的神情。他站起身走向窗边，指尖轻弹，吐出一口淡淡的烟雾，窗外不知何时开始飘起了细碎如绒毛般的小雪，轻柔而寂静缓慢地覆盖着整个世界，也覆盖了所有自己未说出口的心事。

当时书房外偷听后的短短几日，沈父便让沈知璟前往剧组将沈意好接回家。也正是那次，沈知璟在复杂心绪的驱使下，对沈意好爆发出了令她错愕的大吼。

沈知璟“下雪了……”

四周寂静无声，沈知璟伫立在窗边，时间仿佛在他的思绪中凝滞，不知已过去多久。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划破了这片深沉的宁静，随之而来的，是门外一道熟悉的女声。

沈意好“大哥，我能进来吗？”

门外传来沈意好的声音，沈知璟一听，瞬间起身走向书桌，将手中剩余的烟迅速摁熄在烟灰缸里。随后他抬手在空气中来回挥了挥，试图驱散缭绕在房间里的烟雾。

沈知璟“进吧！”

沈意好推门而入，双手各拎着一套用衣架挂好的新衣服，刚踏进房间，一股刺鼻的烟味便扑面而来。她微微蹙起眉头，嘴唇轻嘟，带着几分不满地开口说道。

沈意好“哥不是说好了要少抽烟嘛，对身体不好，怎么还能偷偷抽。”

沈知璟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轻轻一转，目光却毫不避讳地落在沈意好手中所拿的衣服上，他抬手微微上下比划着：

沈知璟“别说我了，你这……怎么个事？”

沈意好这才迈步上前，左右手各自拎着衣服，在沈知璟面前轻轻晃了晃，眉眼间带着一丝期待与不确定，声音温软地开口询问他的意见：

沈意好“下雪了顾轻舟说带我约会吃火锅，大哥你帮我看看这里两套衣服哪个更适合？”

沈知璟“就这个事还特意跑来问我？”

沈意好“大哥你的眼光好嘛，快，帮我选选！哪套？”

沈知璟喉间溢出一声轻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西装裤的褶皱，方才被回忆浸透的冷意还未散尽，此刻却要对着妹妹扮演如常的兄长。他垂眸看向两套风格相差无几的衣服，一套白色一套红色，目光掠过红色的毛呢大衣外套，突然想起小时候沈意好哭闹着要穿他的外套，说长大也要像大哥一样威风。

沈知璟“选红色的吧。”

他伸手拎起套装，金属衣架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沈知璟“红色鲜艳热烈，更搭外面的初雪。”

话音落下时，沈知璟发现自己的语气竟比预想中要平和，仿佛那些刺痛心扉的过往，真的能被轻飘飘的三言两语掩埋。

沈意好“还是大哥懂我……”

沈意好眼睛瞬间亮起来，将两套衣服从沈知璟手中接过，转身走到门口将手里衣服挂在书房的落地衣帽架上。后又跑到沈知璟面前突然凑近，指尖戳了戳沈知璟肩膀：

沈意好“不过哥你最近几天脸色好差，是不是公司的事太累了？我听爸爸说你连轴转了大半个月。”

身子微僵，沈知璟听着妹妹口中亲昵的“爸爸”，像根细针，再次轻轻扎进好不容易自己已经结痂的伤口。他别开脸去整理桌上散落的文件，故意用漫不经心的口吻道：

沈知璟“小孩子别操心这些。”

沈意好“我都二十多了还小孩子呢？！”

沈意好笑着，从口袋掏出个小巧的暖手宝，粉蓝色外壳上印着卡通小熊。

沈意好“喏，给你买的，冬天你又不爱开空调，办公用电脑手肯定容易冷，一定要照顾好自己！领带歪了……”

暖手宝塞进掌心的瞬间，沈知璟喉咙发紧。记忆里那个总爱黏着他要糖吃的小女孩，此刻正有模有样的替他整理歪斜的领带，她发间一股淡淡的茉莉香混着雪粒敲打玻璃的碎响，已然盖过了房间里残存的烟味，窗外的雪愈发大了，雪粒子砸在玻璃上沙沙作响，垂眸盯着沈意好认真的样子，沈知璟突然再次想起养父母房间里的对话，想起那句“外人”，想起被自己扣在桌上的全家福。

沈意好“好了……我走了，哥你记得晚上早点休息啊，事情是忙不完的！”

沈知璟“意好……”

他突然叫住正准备离开的沈意好，喉咙滚动着咽下苦涩。

沈知璟“以后……”

可话到嘴边又被咽回，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沈知璟“算了没什么，路上小心，外面下雪记得带伞。”

沈意好疑惑地歪头，却还是笑着应下，转身去门口拿起挂着的衣服，嘴里小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房门合上的刹那，沈知璟瘫坐在椅子上，望着手中渐渐发热的暖手宝，突然觉得讽刺——被沈家当作挡箭牌的“外人”，却被真正的沈家血脉毫无保留地关心着。

沈知璟的目光在虚掩的房门上停留许久，直到沈意好轻快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楼道里，才缓缓伸手打开桌上放着的笔记本，笔记本夹层里藏着张泛黄的游乐园门票根，边缘被摩挲得发毛，那是沈意好十八岁生日的时候，硬拽着他去坐过山车的纪念。当时少女攥着他的手腕，在尖叫声中笑得前仰后合，说要把所有害怕的事在十八岁的时候和大哥一起玩一遍。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沈父发来的消息：

无处不在的龙套沈父：“灾区项目收尾报告，明早十点前发到我邮箱。”

沈知璟再次打开电脑，指尖悬在键盘上方迟迟未落。飘窗角落的旧书架上，还摆着沈意好初中时送他的水晶摆件，底座刻着歪歪扭扭的：“给最厉害的大哥”。玻璃折射出细碎光斑，晃得他眼眶发酸。

保存文件时，手机弹出沈意好的消息，附带一张照片，照片里她穿着自己给她挑的那件的红色毛呢大衣，在雪地比着剪刀手，身后是用树枝画的巨大笑脸，配文写着：

沈意好“大哥挑的衣服果然上镜！等明天早上雪厚了，我们去堆雪人呀~”

沈知璟将手机倒扣在桌面，却又忍不住拿起来，反复放大那张照片。他发现沈意好鼻尖冻得通红，睫毛上还沾着雪粒，他笑了笑，回了一句：

沈知璟“好～不怕冷的小火猴！”

伸手将倒扣着的全家福翻正，照片里的自己笑得灿烂，身旁那时候还比较小只的沈意好挂在他脖子上，像只撒娇的小猫。

窗外的雪愈发肆意，路灯在雪幕中晕染出朦胧的光晕。沈知璟盯着手机屏幕，对话框里跳动的光标仿佛在嘲笑他此刻的动摇。键盘上的字母在雪光中泛着冷白，而掌心的暖手宝却始终温热，与电脑的寒意形成诡异的平衡。

突然，楼下传来车辆碾过积雪的沙沙声。沈知璟起身推开窗，冷风裹挟着雪花扑面而来，却吹不散他眼底的复杂。借着路灯，他看见沈意好蹦跳着从保姆车上下来，红色大衣在雪夜里格外醒目，像是一团跳动的火焰。她先是向车里招了招手，目送车子开走后，便仰头对着沈知璟的窗户挥手，发丝上的雪晶簌簌坠落，宛如撒了一把细碎的星光。

沈意好“大哥！”

沈意好的声音穿透风雪，举起手晃了晃手上提着的东西。

沈意好“我带了夜宵！”

沈知璟心口猛地一颤，转身抓起外套下楼。玄关处，沈意好正跺着脚抖落肩头的雪，手里提着两个热气腾腾的食盒，鼻尖冻得发红，眼睛却亮晶晶的：

沈意好“那家你最爱的馄饨店居然还开着，我特意拜托顾轻舟司机开车绕路去买的。”

餐桌上，瓷碗里的馄饨浮在奶白色的汤上，撒着翠绿的葱花。沈知璟盯着碗中袅袅升起的热气，忽然又想起小时候，沈意好总是偷偷把自己碗里的虾仁馄饨夹到他碗里说：

沈意好“大哥要多吃肉才能长高高～”

那时沈知璟他以为那只是属于小孩子的天真，此刻却觉得喉咙发紧。

沈意好“哥，你最近是不是有心事？”

沈意好突然放下汤匙，睫毛上还沾着细小的水珠。

沈意好“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自从剧组那次以后，你就总是……”

她咬着下唇：

沈意好“是不是爸爸又给你安排了什么难事？还是他和你说了什么？”

沈知璟的手顿在半空，窗外的雪扑簌簌地打在玻璃上，将两人的身影映得模糊又温暖。耳边又响起沈父那句“替意好挡了也就挡了”，抬眸看着眼前沈意好担忧的眼神，忽然觉得沈父沈母对自己所有的算计和背叛都变得很可笑。

沈知璟“没事。”

他伸手揉乱沈意好的头发。

沈知璟“就是项目太累。”

沈意好狐疑地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狡黠一笑：

沈意好“那周末陪我去滑雪吧！顾轻舟说郊外新开了个滑雪场，我们三个一起去，我还没试过单板呢！”

沈知璟“你们两个去就可以了，非要我去当电灯泡干什么。”

沈意好“不要嘛大哥，我刚刚都和顾轻舟都说好了，他也说我们三个人一起去，就当是给你放松放松，好不好嘛大哥？”

沈意好站起身轻快地走到沈知璟身旁，纤细的手臂自然地挽上他的胳膊，轻轻晃动着。她看着沈知璟，声音里带着一丝娇嗔，透出一股撒娇的意味，那态度仿佛在宣告：你要是不同意就一直不撒手。

沈知璟望着沈意好眼底的期待，那些积压在心底的阴霾突然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或许有些真相不必戳破，有些情感早已超越血脉，成为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想起书架上的水晶摆件，想起那张游乐园门票，想起无数个沈意好缠着他撒娇的日夜。沈知璟在这一瞬好似想通了一般，觉得老天爷还是公平的，虽然让自己知晓了一个很残酷的真相，但自己最珍视的人始终都在自己身边，从未远离。

沈知璟“好。那就一起去吧！”

沈知璟轻笑出声：

沈知璟“不过你要是摔哭了，可不许赖我。”

沈意好哼了一声，往他碗里夹了个馄饨：

沈意好“我才不会呢！倒是你，到时候别吓得腿软！”

沈知璟“那要不要把你上次在剧组认识的几个朋友也叫上？你前段时间不是一直在我面前说有个女性朋友有多好吗？滑雪了然后几个人一起去沈氏山庄玩几天，我来让人安排？”

沈意好“真的吗大哥？那可太好了，我前两天还跟幸安姐聊天呢，她好像这几天没赶行程，应该有空的，许悠然我就不知道了，我待会先和幸安姐说吧。”

雪夜的暖意漫过餐桌，沈知璟手撑看头，目光落在沈意好那张洋溢着灿烂笑容的脸上。只见她正兴致勃勃地谈论着那几个朋友，言语间透着无法掩饰的期待，还不时谋划着几天后的行程安排，他嘴角微微扬起只是静静听着，就这么听着，这样就好了，有些该藏在风雪里的秘密，或许就让它永远留在今晚这场雪地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