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母亲的野种》
砂隐暗部忍者的报名登记表除基本个人信息外,还有大篇幅用来详细写明上数三代及以内的直系亲属关系,等同于要彻查至曾祖那一辈。
因曾祖父就是风之国砂隐忍者村伟大的初代目风影·砂瀑列斗,一位名垂青史的大人物,砂瀑罗砂在填写父系关系的过程中毫无压力,连旁系都能列出个一二三来。
轮到填写母亲砂瀑绿罗那一栏的关系时,罗砂搜刮完脑袋却只能挤出母亲的闺名绿罗及一个无意中听来的疑似是涡之国的姓氏漩涡。他对母亲根本一无所知。
罗砂知道这不是自己的错。重度情绪不稳的母亲漩涡绿罗、唯唯诺诺的父亲砂瀑青罗构成他记事起关于双亲的基本印象。
他三四岁时就感受到母亲平等地憎恶一切,包括自己这个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亲生儿子,更不必说那位一出现就令她开始狂躁的父亲。
所以,母亲不爱父亲,与其喊她空壳似的砂瀑绿罗,不如回归未婚前的漩涡绿罗吧。罗砂有种预感,当母亲还是漩涡绿罗时,一定同现在判若两人。
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写好这个想必充满无限美好的本名,罗砂像绞尽脑汁研究透计算题终于套出正确公式后舒口气。
高兴不过三秒,他发现题目无解。他根本找不到能代入的值,又谈何计算出结果?
因为,十二年来与母亲从未真正亲近过的他能写出来的只有名字了。
一筹莫展时最忌讳硬啃,但母亲的信息少得再可怜也不能空着,不然就落得个“政治历史不清”的嫌疑而止步于最简单不过的初选阶段。还得求助父亲,哪怕母亲清醒着,罗砂不想更不敢问她。
母爱,这是砂瀑罗砂十二年的生命里最模糊的词。按理说母亲等同于母爱,即便失去母亲,爱也长存,就像跟自己关系最好的门佐马基一谈起他过世的妈妈就泪眼汪汪,说他会好好活下去不让母亲的在天之灵担忧……
然而,罗砂从未在至今仍活着的母亲绿罗身上感受到那种每个孩子都与生俱来的财富。
他推断,母亲应该也不爱他。
不被妈妈爱的孩子真可怜啊。罗砂想起前几年在风之国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凶案,一位母亲竟伙同情夫杀死与前夫所生的儿子。
男孩十来岁了,被那个男人掐住脖子时激烈地反抗,这可急坏了他的母亲,索性过来帮忙。看到亲生母亲都想要他死,男孩瞬间放弃抵抗……
当人们如何谴责那对丧尽天良的狗男女时,罗砂默默地为那个男孩流出心痛的眼泪。
一个妈妈都不爱的孩子似乎连活着的资格都没有。男孩亲眼看着予他生命的母亲又亲手夺走他生命时一定远不是伤心能形容的。那是种蚀骨的绝望,他深爱的妈妈居然那么想让他死?!
比起所谓的“母亲因天性爱本能地爱孩子”,罗砂更坚信孩子在胚胎时就爱着必须依赖的母亲。
因为没发育完善的胎儿脱离母体就只有等死的份儿,妊娠期的母亲也是决定胎儿能否生存的主宰。母亲在,胎儿在;母亲亡,胎儿亡。
反过来讲,母亲失去胎儿,还有活下去的可能;胎儿失去母亲,便会彻底胎死腹中。
所以,该是孩子深爱着母亲。
所以,罗砂承认他是爱母亲的。
“妈妈……好看……”
这是罗砂牙牙学语时学会的第一句话,没有人刻意教他。先理解“妈妈”再理解“好看”的意思,口齿尚不清楚的他很自然地把两个词连起来作为赠给母亲的第一份礼物。
不是罗砂自吹自夸,凡是见过漩涡绿罗的人,没有一个不惊艳她身上远不是浅薄的“好看”能形容的一种清贵逼人的气质。
如果用花写实母亲,除了贵为花中之王的牡丹,罗砂不觉得其他莺莺燕燕能担得起母亲那种堪比红牡丹艳冠群芳更肆无忌惮的美。
艳冠群芳是母亲最不值一提的特点,她散发出来的霸道、强势、果敢甚至趋向扭曲的偏执泡得牡丹红得发紫,她整个人亦狂得发疯,致使她的美丽在疯癫的燃烧下愈发肆无忌惮,若打翻的香水瓶馥郁更窒息……
“……别宽慰我了,水丽市,我早已受够这个令人窒息的忍者世界了。”
“绿罗姐姐,不要气馁,我和勘六哥哥一定会想办法早日救出纱罗妲的。”
“他现在怎么样?复活了都不来见见我。”
“请你体谅他目前的处境。相信我,世上没有一个男人比漩涡勘六更爱涡之国玉女宫皇朝的绿罗公主了。”
……
夜风长出爪子,抠着挠着挖着剜着走廊上驻足的砂瀑罗砂逐渐凝固的脸,也一把砍掉他准备敲门的手。
因为,这间藏在砂瀑宅邸深处的堪称密室监牢的房间里,居然传出一个除漩涡绿罗以外的女声。
之所以是密室,因为砂瀑一族疯了的女主人只能当丑闻被藏匿,否则丢尽这个有着“代代出风影”的家族的脸面;之所以是监牢,因为精神失常的人只能被关起来防止伤人,就像会咬人的狗得罩上嘴套。
这便是绿罗已成定局的命运,亦是罗砂另一个不为人知的耻辱和隐痛。
“……是啊,世上没有比漩涡勘六更值得去爱的男人了。为了我,为了宇助哥哥,为了复兴漩涡一族,我知道他付出了太多。可我……我不仅无法与他在一起!还不得不嫁给一个令我作呕的男人!更不得不和另一个不爱的男人生孩子!”
绿罗左额角上刻着一个鲜红的“愛”字,盯久了有种会流出血的兆头。正如爱被伤得千疮百孔鲜血直流时,会变形为对立面,恨。
目睹绿罗青玉色的杏眸在腐朽的柔情上燃烧出熊熊嗜血的凶光,南溪睁圆灰蓝色的妙目,眼型扬出凤凰于飞的快意:“姐姐!不必遗憾!你搞垮砂瀑青罗的身体,再引诱门佐风岚生下罗砂,还逼得这两个男人为了颜面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是对砂隐最完美的报复!哼,什么‘砂瀑代代出风影’?呸!要罗砂争气点儿日后成为四代目风影……噗哈哈哈哈,那才有意思!!!”
如今唯有在至亲面前才能卸去柔婉伪装的南溪像被取下镣铐的雪豹露出狩猎与杀戮的快感,那曾是绿罗一心复仇的样子。
绿罗旋即而泄的一声苦笑从头顶绵延至发梢,她已在砂隐耗了整整十五年。当那头耀眼夺目的赤发被岁月染出零星的白,她清楚自己已倦了。原来恨意再热血澎湃也有衰老退潮的时候。
“我很清楚名为涡之国进献给风之国的质子,实为实验体的自己活不了太久,过去的恩恩怨怨只能交给你处理了。水丽市,你知道么?我现在最放心不下纱罗妲!作为宇助哥哥唯一的骨血,我希望她能像个正常的小姑娘快快乐乐地长大。假如有可能……我真想听她再叫我一声姑姑呀,但她……她把我忘了,这也不怪她……”
绿罗捧着一套雪青色和服闭上眼睛,这是她老早为纱罗妲做好的进入青春期后就能穿的衣服。
贵气十足的雪青色唯有同样冰艳的雪色才相搭。衣衫上绽放着洁白的玉蝶梅是已于第二次忍界大战中覆灭的涡之国的国花,也是绿罗认为的最能配得上纱罗妲的花。
从出生到成人,绿罗如一位母亲为纱罗妲精心做好每个阶段的衣服。可惜五年前她精神出问题后就只剩下这一件了,其他的不是被她发病时撕毁就是被砂隐的人抢走。
她知道这不怨自己,错的是砂隐忍者村!是风之国!是忍者世界!
“这都是门佐海老藏那个老顽固的罪孽!趁机把纱罗妲关于你的记忆也封印了!这笔账我记下了,放心吧,姐姐,纱罗妲不会忘了你的!”
“没关系,一个女孩儿家小小年纪就遭受那种事……把痛苦连同我一起忘了也好。我只希望那孩子一生平安幸福……”回忆着那个糯米团子一样的女孩幼时甜甜地喊自己姑姑,绿罗脸贴着丝软的和服,幸福地笑了。
思念的泪洒落在绿罗一双巧手绣得栩栩如生的玉蝶梅上,那些同样被禁锢成片面装饰的花儿知道,她们是被这个不幸的女人的泪一点点儿浇灌大的。
“姐姐,你真把纱罗妲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了。”
“我只有纱罗妲一个孩子。”
这位不假思索就全盘否定另一个骨肉存在的母亲让南溪眉心一跳,小心翼翼地提醒:“可罗砂才是……”
“他?哼,不过是我复仇的工具罢了。多亏有了这家伙,给无论死去的门佐风岚还是活着的砂瀑青罗嘴里都喂了一只吐不出也咽不下的苍蝇!更给以‘代代出风影’而趾高气扬的砂瀑一族埋下一颗炸弹,哈哈哈哈哈!三代目啊三代目,想不到你们家族会败在一个女人身上吧?这是你们的报应!!!”
绿罗酥手掩唇,妩媚动人的笑容仿佛一株悄悄长了刺的牡丹成功扎人后般志骄意满。
南溪摇头,她理解没有经历过绿罗痛苦的自己没资格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她指指点点。沉默须臾,伊人拉住绿罗纤细的手:“姐姐,我不宜久留,你善自珍重。”
“走吧,反正我的精神时好时坏,活一天赚一天。倒是委屈你这么多年在伊赫尹杰身边忍辱负重……”
“他以及他的家族乃至后代都会不得好死!我向你保证,我要让那个无数次在我身上兴风作浪的男人尝受到令人发指的痛苦!叶仓不就是姐姐复仇的第一步棋?那我就下好第二步!走着瞧吧!”南溪花容扭曲,她承认现在的自己就像曾经的绿罗,但她自信会在绿罗复仇的基础上超越她实现真正的升华。
“水丽市……”
“姐姐,踏出这道门,我依然是风之国大名伊赫尹杰最宠爱的侍婢,你该叫我南溪啦。”
当被保护者进阶为复仇者,南溪的快意不仅限于她已能代替漩涡绿罗延续她们的复仇,更自豪她也能以强者的姿态庇佑这个曾把她护在身后的姐姐。
……
罗砂不知道自己听到绿罗冷冰冰地说到“苍蝇”时,他如何轻轻飘飘又跌跌撞撞地逃离这座也许连入住资格都没有的砂瀑宅邸。
呵,自己在亲生母亲眼里竟不过是一只拍死后切成两半,一半喂给那位赫赫有名却英年早逝的“赤砂风岚”、另一半喂给父……不,是砂隐名门砂瀑一族族长砂瀑青罗嘴里的……哈哈哈,苍蝇?
……
“我跟风岚睡了!罗砂就是他的种!蝎就是我儿子的哥哥!砂瀑青罗,这是你的报应……”
“哎呀,你们两个小朋友长得好像啊。罗砂同学,后面的男孩是你的哥哥还是弟弟?”
“啊,多谢两位,你们……是亲兄弟吧?”
“感觉罗砂君像另一个更好接近的蝎君呢……”
……
成长的这么多年,罗砂不是第一次从旁人误以为自己和门佐蝎像亲兄弟甚至母亲无数次疯言疯语说她和风岚私通生下他的迹象中,听到关于自己身世的扯淡谣言。
他总是不带思考就冠以“扯淡”,从不认为自己和蝎有什么像的地方,还特意模仿青罗留长发证明他们血缘关系的无可争议。
然而,最清楚他从哪里来的漩涡绿罗就这样轻描淡写粉碎他耀眼的身份,残忍地揭开砂瀑一族众星捧月的小公子的华丽包装,到头来他不过是一个没爹疼、没娘爱的……野种?!
“啊——”
仰头撕心大喝一声快把沉睡的夜刺破,罗砂大力摔碎手中度数最烈的白酒瓶。稚嫩的喉咙和胃部被满鼓鼓的辛辣液体灼烧,他一个趔趄瘫倒在再扯着嗓子嘶吼也听不见他巨大悲怆的深夜街头……
如此狼狈,他什么都不是。
如此可怜,他已无处可去。
因为,他是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