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人间四月天,属于我的人间四月天.
*王源视角
六一刚过,盆里的玫瑰迫不及待绽开了花苞。
好生鲜艳,我凑进了些瞧瞧。
浓郁的花香卷洗了我的鼻腔。
我伸出了手,想抚一抚玫瑰,无意给枝刺剜了皮肉。
手指沁出了血珠。
和玫瑰一般,殷红鲜艳。
缩回了手指,我抿了抿血珠。
思绪不禁飘到了那短暂的时代。
单薄短暂的38年。
那个混乱浪漫悲剧血腥暴力的时代。
糜烂浪漫是底色,横行暴力是常态。
我忆起了前些日子关于那个时代的梦。
一个令人好生奇怪和疑惑的梦境。
*
空气中沉泡着尸腐味,悲苦的哀号绵延不绝。
急急的穿过大道,我抄了小路。
我不敢回头。
我不敢去看那生悲惨图景模样。
路途中,风闹声渐渐小了。
悄悄的,不知何时姻粉嬉笑充斥了周身。
推开了屋门,跃入眼帘的是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拉着位伙计搓麻将。
三太太正为输了钱而叫苦不迭。
屋内有人抽着香烟,似乎是小姨太。
擦着一嘴鲜艳红色,翘着身子坐在前不久刚刚订来的摇椅上。
小姨太玉手掐着烟尾,有一搭没一搭抽着。
见我进屋,小姨太朝我招了招手。
我愣生生的不敢上前。
还是张妈推搡着我来到她的面前。
对于小姨太,我了解甚缺。
知道的不过是我们家老的从歌舞厅带回来的新女人。
张妈是我的奶娘,从小服侍着我,自然对她有些亲昵信赖。
小姨太的胭脂味很重,仿若身上血肉都腌攒入味。
胭脂味中惨杂丝丝烟气,辣辣的呛人。
小姨太举起了手里的“仙女牌”香烟,对我扬了扬下巴。
“试试?”
问着,她又吐出了个烟圈。
那是我第一次见香烟。
还是细脚女士烟。
老头子是抽烟斗的,烟囱一般的大老黑。
女士烟纤细好看,可惜我没甚兴趣。
于我眼中,烟草于大烟无甚差区。
我的眼神不自觉暗了暗。
小姨太轻轻笑了一声。
一个白白的烟圈从她的嘴里缓缓吐出。
我正看得入神,她突的告诉我请了位教书先生。
我想拒绝。
学堂不差,一切也安好。
可是她说,是我阿姆的意思。
我只得答应了下来。
倒也无甚所谓,不去学堂倒也不用瞧见那些横尸荒野。
想着,我倒了身冷汗。
张妈以为我是生病了,特地招呼厨房给我熬了碗鸡汤。
望着张妈火急火燎的背影,我不禁鼻头一酸。
阿姆不在身侧,一直是张妈悉心照料。
小姨太吃吃的笑了起来。
我困惑的向她投去目光,她笑得更加放肆。
一阵急促的咳嗽。
“早些逃吧。”
她对我说。
我正想开口发问,张妈走过来了。
小姨太抖了抖烟,说:“近来有些许乏困,张妈你好生伺候少爷,我去里房歇歇。”
说罢,小姨太直起身子抻着腰缓步离开了我的视线。
小姨太生的娇俏,走起路来一扭一扭,屁股蛋子随着主人挪步颤动。
妩媚之间又平添了分怪异。
收回眼神,我也找了个借口上楼。
远离了楼下的喧嚣,我理了理思绪。
太奇怪了。
小姨太的逃究竟什么意思呢?
为什么要逃呢?
正想着,轻轻的叩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琢。
是张妈。
张妈来给我送鸡汤的。
好生鲜甜,鸡汤下肚,困意也便来了。
张妈叫我早些歇息。
我也没迟疑,喝完鸡汤洗漱了也便睡了。
几乎是刚沾上床我就睡去了。
*
阳光洋洋泼洒进来,晒到了我的肌肤。
我不由得皱起了眉,刚刚睁开的眼睛又给强烈的阳光强制合上。
太阳赤裸裸的暴露在我视线内。
光线强烈,热意要灼烧了我的肌肤。
我好生奇怪,好生疑惑。
太有违科学原理了。
光太强烈了。
我阖上了眼。
我听见了小姨太吃吃的笑声。
她微哑着喉咙说:“逃啊,快逃。”
我又睁开了眼睛。
眼皮沉重的难以撑开。
我费了好大力气将他们分开。
我的四周漆黑一片。
天还未亮。
原来是梦。
我的门突的响了。
我揉着脑袋下床开了门,一张陌生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带着金丝框眼镜,一副温文尔雅模样。
小眼睛,薄唇。
老人家常说的薄情。
他向我伸出了手。
我下意识握住了。
他的手很烫,很温暖。
“走吧。”
他说。
我没有问他去哪。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好像跟着他就是我什么都不用想了,什么都不用做了。
跟着他就好。
罢了,我也便放弃了思考。
他牵着我并没有走出多远,张妈出现抢过了我。
张妈将我护在了身后。
他也没恼。
他从西装兜里掏出了朵花。
白色的。蒲公英。
他对着我吹飞了它。
我下意识的合上了眼睛。
我感觉到了身体好沉重。
待我睁开眼时张妈和他早早了无踪影。
只有一地的蒲公英。
我蹲坐在地上,手指轻轻触摸到了蒲公英。
什么意思呢?蒲公英。
我想不明白。
*
我以为我就这么想不明白了。
张妈的声音兀的出现在我耳边。
“少爷,起床了,少爷。”
我勉强撑开了眼皮。
“几点了?”
我的声音微不可闻。
张妈没有听见,自顾自的说着锅里煲了我爱喝的银耳羹,一会定要多喝些。
我点了点头,想起身换衣,可是张妈还站在我的床边,她没有离开的意思。
我抬眼困惑的瞥了眼,张妈就站那一动不动。
我以为张妈是有什么事,多次暗示她说,结果她就那么呆呆站着,让我有点不解。
踌躇了一会,我试探性的开口:“张妈?我要换衣服了。”
张妈仍旧没有要走的意思。见我望她,她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
她说,小时候看惯了,她什么也见过了。
我没有说话,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我已经长大了。男女有别,男女有界。
好不容易哄走了张妈,我刚松口气,门口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我更个衣服。”
嘴里大声喊着,手里急急忙忙穿着衣服。
我听见了屋外传来了声轻笑。
很年轻的声音,我也不知道是谁。
扣好扣子,我开了门。
门口站着位穿着风衣的男人。
微微卷的头发茸茸,眼睛有点偏小,鼻梁很挺拔,戴着副金丝框眼镜,嘴唇偏薄,皮肤很白。
有点眼熟。但我也想不起来。
我正揣摩着这人是谁,怎么甚是熟悉。
他对我摇了摇手里的课本。
哦,我知道了,是家教先生。
我刚想叫他夫子,他对我打了招呼。
薄唇微启,他说叫他先生就好。
因为我和他,同个姓氏。
先生姓王,是个留洋来的先生。
先生有点特别,他送我了盆绿植。
大片大片的绿叶在盆里肆意开着。
先生告诉我那是天堂鸟。
嗯,天堂鸟,记住了。
好歹是上过学堂,字也识些许,先生故意作弄我着不给我名字。
王俊凯这三字我写了好些日子他才堪堪告诉我。
哼,先生真是坏蛋。
我几日不搭理他了。
他不知道从哪儿给我弄来了好些根老巷口的糖葫芦。
看在晶莹剔透糖葫芦上,我勉为其难原谅他。
咬着糖葫芦的外衣,山楂的味道夹着破碎的糖衣,酸酸甜甜,是我喜欢的味道。
好些时日不吃了,也好些日子不出去了。
外面太混乱了。
先生在家里住了下来。
在我的对门。
每晚在床上我都盯着隔壁透来微弱的光,我在思索先生在干甚么,先生准备休息了无。
先生教的东西多也杂,时常弄谁瓶瓶罐罐来侍弄。
他和我孩童时那些迂老的夫子不同,他不给我讲求什么三纲五常,男尊女卑,孔儒之道。他告诉我人生而平等,他说他所崇拜的是柏拉图先生,他说他高度热爱自由主义之父洛克。
听的我懵怔,只觉着好生厉害。
先生会给我讲晚清的迂腐,会给我讲西方的思想运动,会教我如何欣赏品味西方抽象派画作,他教我尊重。
偶尔闲时,他会给我变魔术。
两只瓶罐加上瓶药水,摇身一变现出了漂亮颜色。
我好生喜爱。他变完就收拾着放回箱子,他那个大大的手提箱。
我喜欢叫它百宝箱。
里头什么稀奇玩意都有着。
我说好酷。
先生会说法语,微微卷舌,发出轻轻的音。
我很喜欢。
我喜欢他用法语给我讲故事。
因为我觉得法国是个浪漫的国度。
我问先生喜欢哪个国家,他沉默了。
我以为他会说西方某个国度,因为他去过很多地方。
我想,总有最喜欢的。
结果不然,他沉思了很久抬头坚定的说:“我喜欢未来的中国。”
现在的中华民国不好么?
我没能问出口。
奢靡浪荡,尸横荒野,过度的恶劣极端。
资本是卑劣的两级天平,过重过轻,天堂和炼狱,赤裸裸的歧视链。
亦膘肥体壮,莺燕环绕,亦骨瘦如柴,横尸荒野。
然未来的中国会是什么样呢?我不敢去想,我也不知道。
那股新兴力量真的会创建更好的中国吗?
会吗?会吧。
毕竟我的先生是如此的坚定相信着。
*
日子安稳的过了好些时候。
社会突然开始了动荡不安。
反革命,黑社会。
他们开始了搜刮。
我的先生开始不安了。
他开始格外喜欢恃弄那盆绿植。
在他第三次浇水,我终于忍不住问出声了。
“先生,天堂鸟经不住您如此的频繁倒饬。”
他没有理我,仍旧自顾自浇着水。
他在想什么我不明白,我只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的不安。
我定了定神,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背。
他抬起来头,冲我一笑。
他的嘴角勾起的很刻意。
他不开心。
小姨太似乎也不太开心。
嘟嘟囔囔着乱了,乱了。
大姨太她们也不打麻将了。
他们天天凑在一块扎堆,她们说什么八路要打过来了,要跑,要跑。
没过几天姨太太们又安静了。
家里又是麻将嬉笑。
她们笑着说八路不量力,笑着说要换大庭院了。
先生的不安愈发浓郁了。
天堂鸟可能是因为浇养过度叶边开始了微微泛黄,叶尾卷边,它开始了慢慢枯黄。
秋天来了。
秋天啊,是分别的日子。
秋天啊,是树梢落叶的日子。
捡起了秋天第一片银杏叶,我发出了秋天来临的感慨,家里的噩耗接踵而来。
算是意料之中的。
我抱了抱老头,端正摆了个军姿。
膘肥体壮的老头居然是如此沧桑。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未给我任何言语。
老头又要去忙了。
家里的不安也染上了色彩。
大姨太她们开始收拾银元首饰,小姨太一只又一只抽着那小脚烟,烟雾缭绕,我看不清她的模样。
先生也很不安,时常在窗台来来回回晃着。
降温了。
要变天了。
*
先生离开的很突然,但也早早有了征兆。
他夜夜对月翘首以盼,日日对阳深深思考,时常念叨着时日到了,时日到了。
我知道要失去他了。
可是我不想失去。
天凉了,他给我讲完了约翰·克里斯朵夫的《飘》。
“Tomorrow is another day. (明天又是全新的一天。)”
他喃喃了许久。
我的心头闪过一抹涩。
“先生,您如此喜爱这段文字?”
我笑着打趣着,先生对我点了点头。
他的指节敲打在书页上,轻轻重重。
我也很喜欢,我说。我也很期待。
先生合上了书,又留恋般扫过了我的脸。
我仰着头,方便他观看。
“王源儿,明天会更好。”
他突然开口说到,我没有回应。
他支起了身子,我茫然的望着他的动作。
这么快么。
那个夜晚,他陪我看了个月亮。
天气不算好,乌闷闷的看不清月亮。
我有点不高兴。
先生端着泰戈尔的《飞鸟集》在诵读。
昏昏暗暗,实际上我们也看不清什么东西模样。
我掏出了早早准备的玉佩。
是只龙,我的生肖。
我递给了他。
我妄想用陪伴我十几年的东西去挽留住他,哪怕一段时光也罢。
偷不到,抢不得。
玉佩没有送出去,夜幕深了我们也相辞入眠。
贴在墙壁,我听着对门悉悉索索稀碎的声响,整颗心泡浸在深水里,冰冷湿凉。
他给了我一个吻,在鸡最后声打鸣之时。
他要起程了,偷偷的,悄悄的离开。
他为我掖了被子,落了一个轻薄的吻。
合上门那刻,我睁开了眼。
伸手我便拿到了不远的《飘》。
随意翻了翻,有一页做了记号。
小心翼翼打开了折纸,一条清晰的横线兀的出现在我面前。
“ In spite of you and me and the whole silly world going to pieces around us, I love you.(哪怕是世界末日我都会爱着你。)”
原来你也是爱我的,先生。
我笑了,笑着落下了泪水。
天真凉,我的心也是。
*
先生走了以后,我又回到了京师大学堂。
迂腐的教师,多舌的学生,我感泛泛无趣。
课也没上多长,我们终是停了课业。
社会开始动荡了。
我的父亲也卷入了混战。
姨太们无一不收掇着细软,她们早早准备了随时离开。
包括小姨太也是。
她也每日闭门不出,窝藏在屋内打点着自己的行头。
我有些许无聊。
无意发现,先生赠的天堂鸟竟又生出嫩芽。
我有些许想发笑。
包围多日的阴霾,因为这颗小小嫩芽稍有了转色。
中午,小姨太突然打开了房门。
她唤了我进去。
张妈想跟,她不肯。我想,是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吧。
不出我所料。
小姨太告诉了我一个糟糕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
先生入狱了,他是**。
我料到了后者,但未曾想过前。
我知道小姨太想让我做些什么,她不说我自然也会去,也要去。
捞出来以后,我想和他一起并肩。
我也想成为**,光辉鲜艳的红色。
天不遂人愿。
我和父亲跪求到了膝盖出血,饿到了自己眼前发黑,面色憔悴。
他仍旧不同意。
我是他正室所生,本是有更多的偏爱与特权。
我不敢再去想先生的后头背景,以及他的实际身份。
他让我那如同撒旦的父亲忌惮厌恶,在我身侧蜇伏许久又究竟为何?
小姨太死了。
在这金秋九月。
果实累累之际,她死在了她的卧房。
死前她还在写着什么东西,血泡透了纸张,看不清字样。
漂亮的鲜花就此凋零,如此这般枯萎落幕。
我开始了不安。
世道乱了。
没有人关心小姨太如何死去,没有人关心何人所害,她们只顾着自己的马车马夫打点好了与否,只在意着城郊的屋子条件。
张妈没走。
张妈说要陪着我到生命的终结。
拗不过,我准备偷偷跑。
给张妈留了足够的银俩,我掏出纸笔想写最后的交代。
写着写着,我又想起了先生。
听说是逃出去了,听说在上海呢。
听说……
我预备着去上海找他。
也预备着加入红色力量。
自以为安顿好了一切,自外头反锁的屋门打破了我的迷梦。
家里来了很多人,有军官,有卖报的,有特务……
我给软禁了。在这一亩三分天地。
我不知道我该如何,我只能天天翻看先生留给我的《飘》。
无意,《飘》内出了张纸条。
【蟹里圆】
是家报社的名字,虽然听着有些许好吃。
我想,这或许是突破点。
我的先生,或许会在那。
天转冷了,但夜也盖不住光了。
*
十月一。
新中国成立。
踩在天安门广场的土地上,我呼出了口浊气。
阖家幸福的光景,真是令人艳羡。
我不知道家里那些人如何了,也不想去过问。
自从我翻出窗户那刻开始,过去的枷锁与我无关系了。
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要吃糖葫芦么?”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如雷劈中,怔愣扭过了头。
一个十几岁的男孩模样。
他指着不远的街道,问着身旁的男孩,要吃糖葫芦么。
我不禁笑了笑。
我真傻,又如何会是他呢。
北京这般大。
那为什么中国这么大我们却又遇见了呢 。
太奇怪了。
咬着糖葫芦,我怎么也想不出答案 。
先生,你在哪?
亦或幸福安康,亦或已长眠地下?
我很想你,真的。
新中国成立了,你看见了么?
你所坚持的你实现了,只是什么时候来兑现诺言呢?
什么时候来爱我。
在笔记本上写完寥寥数字,我又收起了本子。
冰糖葫芦有点掉碴,碎了点在本子上。
我一颗颗挑掉。
轻轻抚了抚,了无痕迹,我这才放心的合上本子。
咬着冰糖葫芦,我又抖了抖手。
北平的十月有点冷了。
我又好生怕冷的。
一件温热的大衣兀的披到了我的身上。
搁着衣料,我感受到了个温热的怀抱。
好温暖,在这冷冷的天气。
你回来了,我的,王先生。
*
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兀的打断了我的回忆。
“进。”
说着,我装作随意翻阅着学生的作业。
王俊凯一进门就调高了温度。
一面开着窗,一面和我说着天转凉了要喝点热水。
我不禁嗤笑出声。
“王俊凯同学,你怎么和你班主任说话的嗯?”
我挑着笑问他,没想到他那个小子一步上前压着我的椅子。
他抬起了我的下巴,我的心脏跳动的有些许急促。
“噗,源老师这是…害羞了?”
麻了。
我给了他胸口一拳。
他像只懒散的猎豹,虎视眈眈盯着猎物。
那目光烫的我一激灵。
“我说,王俊凯你送的玫瑰花也太扎了吧。”
果不其然,他直了身子要查看。
趁空档,我翻身压住了他。
农奴翻身把歌唱。
还没高兴多久,他突然亲上了我的下巴。
虎牙轻轻舐着我。
他说:“In spite of you and me and the whole silly world going to pieces around us, I love you.”
我说我也是。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