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莫一怔，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您…也与家父相识?”
陆绍拂袖坐下，品了一口香茗，茶杯重重落在桌案上，“昔年我与汉景兄坐而论道之时，还没你呢，后来我效命疆场，汉景兄任四方使出使诸邦，在北境戍守这些年，我时常想同他品一品新茶，叙一叙旧事。”
谁能想到最后是天人永隔。
陆绍自顾自的给元莫面前的杯里添了茶水，元莫连忙起身相迎，他想透过故人之子，再见一见故人之姿，终是长叹一声。
“这杯茶，你替你阿爷喝了吧。”
元莫恭敬点头，饮下那杯茶。
陆绍又继续说，“湘儿是我唯一的女儿，她出生时尚不满三斤，连哭都不会，大夫都说她怕是难以成活。我日夜祈祷，希望上苍保佑我的女儿能够平安顺遂，是幸得眷顾。”
“她从小到大都没受过委屈，我这个做阿爷的，自然是希望她能够嫁一个门当户对的夫婿，好好疼惜她，爱护她。”
“所谓“男儿志在四方”，若她真能遇到良人，我自是不会阻拦，可你看看你，整日里游手好闲、荒唐胡闹，她跟着你过的什么日子？！雨夜监牢若不是我及时赶到…”
“你是要让她烧成个傻子吗…”
陆绍红了眼眶，他是个粗人，整日里也只会舞刀弄枪，不善言辞，此刻却不得不将心底憋着的肺腑之言全都倒出来。
“作为一个父亲，我不愿意看到自己疼了一辈子的女儿吃苦，不想看着自己的女儿遭受任何伤害。”
“而作为她宁愿与父亲决裂也要相守的丈夫，你！元莫！又能为她做些什么？！”
元莫重重跪在了地上，俯身磕了几个头，声音里夹杂着浓浓的愧疚。
“元莫知错，我不奢求您能就此原谅我的过失，但请您给我一个机会，我待阿湘之真心，可昭日月星辰、可鉴天地沧海。自今日起，我定会存我阿爷之志，承其遗憾执念，努力给阿湘最好的…”
“求您…不要让我见不到到她…”
额头触地，发出沉重的声响，他再起身时，额间已渗出血丝，他却浑然不觉痛意，目光殷切的凝视着站在面前的陆绍。
少年双膝跪地，卑躬屈膝，连尊严都不顾，为的只是能多见陆湘几面。
陆绍心软了下来，朝管家使眼色，让他将元莫扶起来，“你最好记住你今日所言，若你胆敢食言，我定饶不了你！”
元莫喜出望外，他不可置信的问，“您…不反对了？”
陆绍无奈的揉了揉眉心，“我都这把老骨头了，反对有用吗！你们一个两个谁让我省心了！”
“多谢阿爷！”他都有些找不到北了。
陆绍的脸色依旧严肃，一掌拍在元莫后颈，大呼小叫的像个什么样子，他一个眼神立马让元莫垂下头乖巧的站立在侧。
管家很想插嘴提醒陆老爷子，这是女婿不是他手底下训的新兵，老爷子手上没个轻重，这要是给打傻了……他嘴唇嗫嚅了几下，还是选择闭嘴，因为这位新姑爷——
已经在傻笑了。
管家摸了摸自己的后颈，仿佛也隐隐作痛，不禁打了个哆嗦，他可不想也被打成傻子。
祠堂
陆湘跪在厚厚的软垫之上，双手合十，对着阿娘的牌位祈祷，祈求阿娘的保佑，不要让元莫在陆老头的手下受苦。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陆湘回头看去，是她家老头子和元莫进来，她一眼就看到了元莫额头上的瘀血，提起裙子就跑上前查看。
陆绍看着女儿将自己晾在一边，心里像是被塞了棉花一般不舒服，他故作严肃的咳嗽了一声。
“莫莫，疼不疼啊，都出血了…”陆湘用帕子沾了一下元莫额头上的伤口，已经肿胀起了个包。
元莫摇了摇头，笑的一脸幸福，“没事，一点也不疼。”
又是一声咳嗽声响起，陆湘这才回神看向老爹。
陆绍一副生闷气的模样，等着女儿来哄自己。
“陆老头！是不是你为难他了！你打他了?！”陆湘叉着腰气呼呼的冲老爹喊道。
“没有没有，阿爷没有为难我，而且还同意我们在一起了，头上的伤是我自己太激动磕的。”元莫忙不迭的解释道。
“真的?”陆湘显然持怀疑态度，前几日还口口声声说元莫是个不折不扣的混子的陆老头，转眼就同意他俩在一起，这未免也太假了吧。
陆绍冷着脸悠悠的吐出一句，“哼，看来我就该把他打死，免的还被某些人误会是恶人，从我进来到现在了，某些人也不说句好听的来感激我，那双眼啊，更是没移开过半分。”
陆湘一愣，这才明白原来老头是为了这事生气呢，她连忙讨好的拉住陆绍的胳膊。
“阿爷~我错啦。我不该那么想的。您大人有大量就别生气了，当心气坏身子，我给您捶背。”
“哼，现在知道讨好我这糟老头子了?”陆绍故意板着脸，眼角却悄悄瞥向女儿讨好的小表情。
陆湘狗腿的绕到老头子身后，握起小拳头轻轻捶着他的肩膀，“哪能啊！阿爷最好了~阿爷最疼我了~以后也会疼元莫的对不对~”
陆绍起初还绷着脸，到底是被哄高兴了，心情愉悦的哼了一句，算是勉强接受女儿的谄媚。
“去吧，去给你阿娘磕个头，给她也介绍介绍这臭小子。”
陆湘与元莫并肩跪在软垫上一同磕完头，陆湘侧头，正对上元莫温柔含笑的眼眸。
这算不算，拜过了高堂……
陆绍负手站在廊下，看着女儿迫不及待拎着裙摆，脚步轻快的穿过将军府的长廊，发间的珠钗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
像只欢快的小鸟般飞扑向元莫，他连忙张开双臂，虽被她撞得后退两步，却掩不住脸上的笑意，稳稳的抱住了她，转了几圈。
而后，二人牵着手，陆湘一步三回头，朝他摆手，他笑着挥挥手，保持着笑意，直至他们的影子化成小点，再也看不见。
他不笑了，取而代之的是不舍，那双饱经风霜的眼里鲜少有别的情绪，此刻却是漾起了水雾。
他捋一捋胡须，满意的扬起头，风卷云舒。
夫人啊，那臭小子望向咱们湘儿时，眼睛亮得像星星，倒颇有咱们当年情深意笃的几分样子。
湘儿嫁他，不会错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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