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龙章十二

冷月流霜华，晓风惊草木。

  鹰师驻地的特勤主帐内烛火通明，一片沉重的静默。床榻上的黑衣少女双眸闭合，眼睫如停驻的蝶羽，在光亮里落下浅浅的阴翳，面色苍白堪比万年不化的积雪，琼鼻小巧挺翘，软唇染着一层几近于无的浅粉，呼吸轻不可闻。阿诗勒隼坐在床边，将朱砂的一只纤白玉手紧紧拢在手心，低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已然昏睡整整五日的她。

  朱砂从异世破开虚空来此，她本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玄霜巨龙，拥有不属于此世的强大力量，对世间生灵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威胁，身负天道强行的压制约束。此番她不顾一切地出手，自是受到了强烈的反噬。

  阿诗勒隼带领一众鹰师勇士马不停蹄地赶回驻地，只冷淡地交代穆金一句“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一走进主帐，就迫不及待地唤出一声“朱砂”，幽光一闪，出现的却是双目紧闭，直直昏倒在地的朱砂。他大惊失色，立刻大步上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进怀里，惊惧交加地连唤数声，始终得不到一丝回应。

  她身份特殊，不可暴露于人前，阿诗勒隼便不能去寻巫医替她诊治，只得近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她，这些日子就连穆金亚罗都只能在帐外与他偶尔说上几句话。

  “朱砂，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阿诗勒隼伸手轻轻摩挲她冰凉滑腻的脸颊，低声呢喃更像是不抱任何指望的自语。他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虚弱可欺的模样，那脆弱的粉颈仿佛稍稍用力一掐便会被折断，心口猛地一痛。

  “父汗已经连下数道军令，十日之内必须攻下朔州城，我真的无可奈何。”他已经习惯对着毫无知觉的朱砂絮絮说道鹰师近日一切大小事物，她向来最不耐烦听这些细细碎碎的闲人杂事，若是真能把她吵醒多好。

  嘤咛一声，朱砂从仿若漫长无尽的黑暗里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阿诗勒隼的床榻上，一时恍惚间不知今夕何夕，慢慢坐起身，恰巧听见主帐外阿诗勒隼正在低声交代穆金一些事情。原来今日朔州城便会开城献降，公孙恒决意以自身性命保全朔州城全城百姓安危，早已提前与阿诗勒隼私下达成协定。阿诗勒隼对公孙恒这位难得一见的忠义良臣既惋惜又敬佩，慨然应允。

  阴云蔽日，朔风卷地，苍凉悲戚。

  阿诗勒隼当众接受了公孙恒的首级，对于一身素衣的李长歌却是萌生杀意，朱砂两次冒着危险出现人前都与她脱不了关系，屏退左右，他缓缓抽出腰间长刀，悄悄回到龙魂玉佩的朱砂这才忍不住现身，拉住了他的手腕，俏声唤道。

“阿隼。”

  “朱砂，你醒了?!”阿诗勒隼自是又惊又喜，顺手将长刀收回刀鞘，激动地将她一把揽进怀里，满脸止不住的欢喜笑意。

  “原来你是鹰师特勤阿诗勒隼。”直到此时此刻，李长歌方才醍醐灌顶，惊愕地望向还戴着银铁面具一身白裘银甲的阿诗勒隼，深感命运弄人的可笑可悲。

  被李长歌不识相的出声打扰惹得不悦，阿诗勒隼嘴角笑意瞬间敛去，暂时不舍地放开怀中鲜活灵动的朱砂，干脆地摘下面具，露出了真容，眸光微冷，一语道破了她苦心隐瞒已久的身份。

  “永宁郡主李长歌，不知若是朔州城的百姓与士兵得知你太子余孽的身份会有什么反应。”

  “你是怎么知道的?”李长歌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你真以为你以男装示人的伪装能骗过所有人，早在长安城的时候我就发现了。”阿诗勒隼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开口嘲讽，刻意地隐去了其实是朱砂的功劳。

  李长歌不禁面露苦笑，这些时日的经历足以令她明白自己的自以为是与无能为力，如今她沦为外族阶下囚，性命难保，报仇更是无望。

  “李长歌，你该上路了。”阿诗勒隼几步绕到她身后，一个手刀直接重重劈晕她。

  “阿隼，你准备怎么处置她?”感知到他心中杀意已消去不少，朱砂不禁好奇地望向他。

  “我会派人偷偷送她去大漠边境，以后是生是死，看她自己造化。”阿诗勒隼摸了摸她的头，平静解释道。这已是他在朱砂面前，可做出的最大让步，他之前悄然无息的杀意是认真的。

  这个护送的任务，毫无意外地落到了亚罗身上。自其独自返回后，若有所失的低落神色一连持续了几日才恢复如常。朔州城内贴出一则告示，军师李十四已被私下处决。

  “朱砂，以后不要再让自己陷入危险，哪怕是为了我。”他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那种钝刀绞心割肉仿佛盼不到头的剧痛折磨。

  “我可是玄霜巨龙，世上无人可以伤我。”朱砂颇有自信，觉得阿诗勒隼不过是杞人忧天。

  “答应我。”心有不安的他仍是执着地非要她的亲口保证。

  “好。”朱砂顺其心意地应了一声，心中却是信念如初，我会护你一世安好周全。

  日子终于暂时回归往日的平静，穆金发现自从献降那日归来后，自家特勤肉眼可见的心情大好起来，露出毫不掩饰地愉悦笑容，自己也可以正常进出特勤主帐。其后只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涉尔借由阿诗勒隼没有奉行他们草原部族一贯的屠城政策在延利可汗面前告状，却被阿诗勒隼三言两语轻松化解。毕竟涉尔夺取幽州失败，狼师损伤惨重，反观阿诗勒隼却是不费一兵一卒，顺利立下军功，再加上此前雪山龙神相助的传言，延利可汗转头就斥责了涉尔几句，还满面笑容地改口夸赞了一番阿诗勒隼。

  “多谢父汗夸奖，隼只是完成应尽之责。”阿诗勒隼只是维持一如既往地冷静自若，恭敬有加，并不因此高兴得意半分。

  那有如实质的疏远早已横亘在他们这对义父子之间数年，再回不到从前情真意切的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