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毫回到屋时夜色已晚。
盛长柏一向驭下极严,身为他屋里伺候的女使,这时候出门实在是件罕见的事。进了自己的屋子,她眼瞧着与她同住的鼠须在睡梦中翻了个身,也就放轻了手脚,生怕把她吵醒。猪毫在一片黑中摸索着,放下进院门以来一直藏在身侧的食篓子,又对着窗整了整头发衣裳,这才往里屋去。
刚进厅内,她便不意外的瞧见了海氏。虽则还说不上是盛家的当家主母,但作为嫡长子长柏名门正娶的正室娘子,她也颇有几分贤良能干的主母架势了。眼见着猪毫不露声的走进来,她放下手中的茶盏,平日里看来温和到有些乏味的一双眼睛透出些不可言说的意味:“祠堂那边怎么说?”
猪毫低垂着眼,看上去一如既往的顺从,对海氏的口气十分恭敬:“回奶奶的话,奴婢瞧着看着祠堂门口的是主君身边的冬荣,也就只能送了饭菜过去……实在是没法子见到六姑娘了。”
“真是冬荣?”
“奴婢看的真真的,是冬荣小哥不错。”
“……”海氏沉默半晌,刚才叹了口气,“也是,这般大的事,公爹怎么不会防备呢?”她这也不算太辜负了老太太一片苦心吧——海氏想起今早老太太难得脆弱的样子,一直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了下来。
“罢了……我也算是尽力了。”
虽说夫君在她刚进门时,也说过老太太对他们这些毫无血缘关系的盛家子女的一片慈爱之心,也要她多多照拂……
说来也有老太太自己的缘故——海氏不由这般想着。老太太好说歹说也曾是勇毅候膝下的嫡出千金,当年下嫁盛探花前便是圣人身边也是待过的,怎的到老了,唯一疼爱的孙女是这副德行……在灯会上和国公府人私下说话,也亏她想的出来!
海氏并不觉着这事里盛明兰也是受害者。在她看来,若是不乐意,大可以不理会那小厮,光天化日之下,便是被抓着要带走,总可以喊几声叫人帮忙的吧?这般无声无息走了,若不是公爹差人去找,怕是还不知道这档子事呢。
“也是辛苦你了,且回去歇着吧。”海氏想完自己的事,看猪毫依旧立着,收了收心神,语气温和的说着。她虽则知道猪毫羊毫几个与自家官人情谊不一般,但猪毫不及鼠须貌美,又不似羊毫已被充做通房,为人又老实正派,叫她做事,总比剩下几个丫鬟安心的多。
眼见着猪毫退下,盛长柏从屏风后走出。屋里灯火幽然,海氏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得自家官人一身疲态,见了不免心疼些:“眼下六妹妹确实是犯了错,公爹自然生气……”
“……”
盛长柏叹了口气,无言许久,最后涩然看了口:“当日,庄学究叫我们论嫡长之事,我见六妹小小年纪,却能说出‘不如做个纯臣’这样一番话,觉得她属实聪慧……”他抖了抖嘴唇,借着光,海氏看见他年轻俊秀的脸庞上划过一片青黑之色,“谁曾想,她也能做出这般——哎!真真是!”他咳嗽起来,责备自家妹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官人莫要气坏了身子,”海氏一惊,连忙奉上茶,又抬手抚上盛长柏的后背帮他顺气,“六姑娘一时糊涂,可眼下这不也是得了教训。官人你身为长兄,肯为自家妹妹前程这般着想已是很好了。”
盛长柏顺过气来,平复了一下心绪,又是叹气:“唉……眼下,只能看老太太与贺家就六妹妹的婚事商议的如何了。”他放下茶盏,将外披的衣褂披在海氏身上,对着她分外的语重心长:“若是要给六妹备礼,你也不必添多减少的,看着规格给便是了。若是缺些什么,便从我的账上出吧。”
“谢官人提点。”
“好了……”盛长柏扶起盈盈行礼的海氏,对着这个一贯清雅端雅的娘子却是提不起兴致来。他瞅了眼夜色:“也是不早了,你且回去歇着吧,我去书房歇息。”
“官人慢走。”
海氏只是站着。不出片刻,便有她陪嫁来的女使匆匆进了屋:“……姑爷叫了羊毫姑娘……呢。”听了这话,她蓦地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嘴角凝出的笑容却是不变。
“既如此,便叫那边把药准备好了便是。”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