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宜之确实上了心，他挑选的明幽洞环境清幽，周围是一森森竹海，周围住着的大都是内门子弟，免去了与人交际的麻烦，金闪闪相当满意这个住处，金若兰也喜欢极了这里——至于澹台烬就更不用说，只要活着，住在茅草房子里他都可以接受。
但这些对于世家小姐来说，明幽洞可能有些偏僻，这里没有盛京那样繁华的大街，没有陪同服侍的婢女，只有无尽的苦修，就连饭食也是每日膳堂的人送来，虽荤素搭配，但对比盛王宫的饭菜，却是略显寒酸了。
“伸手。”
金闪闪盘腿坐下，小脸上满是严肃：
“你真的以为藏的住么？”
小叶冰裳神色有些慌张，可看着金闪闪严肃的表情，还是忍不住伸出了背在身后的手。
——她的手虽然还未长成，但已经能看出几分独属于少女的纤细，洁白的手掌上面却不似寻常女孩的白嫩，反而盖着一层薄茧，看得出是经年累月磨出来的，而在这片茧上，有一道稍显突兀的红痕，一瞧就是因为卸力姿势不对造成的。
“叶家……很缺钱吗？”
金闪闪有些困惑，有些不能理解，这些茧子生的位置她并不陌生——是常年累月做针线活的人才有的。
叶兔子再怎么不受宠，好歹也是叶家的女儿，不至于沦落到天天给人缝缝补补过日子吧？
“多谢殿下关心，这是臣女在家时做女红留下的，臣女不似殿下天生聪慧，也不似澹台殿下那般机敏，只能夜里多多练习，却不想反而弄巧成拙伤了自己。”
小叶冰裳咬了咬唇，观察着金闪闪的表情小心翼翼道：
“殿下与澹台殿下的话，臣女都听到了，臣女也想做对殿下有用的人，只求殿下不要送我回去——若是殿下觉得碍眼，臣女想法子把它去掉便是。”
说着她便有些慌张地藏起手，屏气凝神似乎在等金闪闪的判决。
屋外有风吹过，桌上的烛火跳动几分，映出窗边一道黑色的影子，房间里的气氛一时凝固住，恍若一块未曾切开的果冻。
……
久久得不到回应，叶冰裳低下头，眸中的失落越来越深。
自从踏上仙舟的那一天开始，自小温良恭顺的小叶冰裳，心里忽得萌生了一个有些“大逆不道”的念头。
她不想再回叶府了。
母亲亡故，父亲并不喜欢她这个妾生子，祖母、大哥、二妹妹，甚至就连府里的下人都不喜欢她。
叶冰裳年纪尚小的时候，为了给祖母贺寿，一笔一笔抄写了万个寿字做贺礼，她那时候还不懂为什么祖母不喜欢自己，天真的以为只要她再懂事一点，再出众一点，祖母就会像喜欢二妹妹一样喜欢自己。
所以她拼命抄写，小小一个人，熬得骨头都快熬干了才得了那份万寿无疆图，等到祖母寿宴，她欢欢喜喜地献上，宾客皆是满口夸赞，称赞她孝心可嘉。
小叶冰裳只是抬起头，企图看到祖母慈爱的笑，企图在父亲的脸上看到一丝骄傲。
但没有。
她只看到祖母冷漠的眼神、父亲满眼冰冷，大觉丢脸的二妹妹当众撕碎了那副万寿图，大哥更是觉得丢脸至极，叫人把她带去了佛堂。
前院其乐融融，后院佛堂却是冷冷清清。
就算年纪尚小，叶冰裳也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就算她再怎么努力，也还是比不上二妹妹。
最叫她难过的，不是那副万寿图被撕毁，而是父亲跟祖母眼里的冷漠。
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不喜欢的小猫小狗，满不在乎，毫无情绪，甚至都没有怒其不争。
因为不在意，所以连生气这种情绪都不会有。
那一刻，瑟缩在佛堂的叶冰裳明白过来，她是被整个叶家排挤在边缘的，注定没有人会在意的存在，哪怕哪一日如她姨娘般早逝，也不过是一口薄棺，没有人会因为她的离开而落泪。
若一直如此，她也许会平平淡淡继续在叶府低调渡日，每日同祖母请安问好后，就坐在窗边绣花，望着窗外一成不变的风景一日一日长大，或许她会出嫁，会像别府庶女一样低嫁，生个孩子以后撒手人寰，兴许就是她那一眼望到头的人生。
但在宫宴上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注视着她，羡慕、妒忌、疑惑、不解、好奇……等等情绪铺天盖地地涌向她，一直不曾注视她的祖母与父亲都是面露复杂，神色不明地瞧着她。
【都是叶家的女儿，那我要她。】
人群中央，十一皇女的视线径直越过所有人，定定地看向了她，又重复了一遍：
【那我要她。】
那声音真是动听极了，像是春日里第一朵花开，像是初雪微溶，河水慢慢开始流动，叶冰裳第一次尝到被人关注的滋味。
所以……
小叶冰裳闭了闭眼，捏紧了拳。
她不能回去，不愿回去，如果世上还有第二种活法，她宁愿留在不照山，也不愿回到叶府，无人关心，无人在乎，继续去过那死水一样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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